米拉日巴尊者道歌集（三十八）

第卅七篇  薩來娥的故事

敬禮上師。

一時，尊者密勒日巴由雅龍腹崖窟向哦貢方面行去乞食。他在那新休息了半日后，繼續(xù)行至諾剎，看見一位年約十六歲的少女，眼睫毛黑得發(fā)光，金黃色的頭發(fā)亮閃閃的光耀照人。她穿著一身非常講究的衣裳，滿飾著各種美麗的珠寶。這時她正從家中出來打水。尊者就對她說道：“女郎?。〗裉煸缟险埬悴际┪乙活D早餐好嗎？”

女郎說道：“我們住在大路口上的人家，如果向所有的乞食者作布施，那么自己什么事也不要作了?！闭f著不顧尊者走回屋去。尊者就席地而坐，也沒有離去。（就在那女郎的宅外坐了一夜）。

當(dāng)天夜晚，女郎作了一個很好的夢。清晨起來回思此夢，不禁想到：“如果佛陀披上一件人皮混在人群中，誰也認(rèn)識不出來呀！尊者密勒日巴其實就是佛陀。昨晚所作的夢，我想一定是他的慈悲加持力的緣故。我要快出去看看！”于是就攜帶著食物和菜點來到尊者的面前奉上早餐供養(yǎng)尊者。

女郎問道：“瑜伽行者啊！你是誰呀？”

尊者答道：“我是一個向鄰居們乞食的行者?！?/p>

女郎問道：“啊呀！你大概就是住在雅龍腹崖窟的密勒尊者吧！”

尊者道：“這樣說也未嘗不可?！?/p>

女郎聽了，全身像融化了一般，信心涌生，全身汗毛直豎，立即跪倒向尊者禮拜，說道：“是這樣的，昨天夜晚我作了一個非常吉祥的好夢?！?/p>

尊者問道：“怎樣的夢呢？”

女郎道：“我夢見我的房中有一對沒有光亮的日月。同時東方升起了一對日月，它們的光明照在我的日月上面。我的日月也因而放出光芒來了。最后我的一對日月移向東方的那一對日月，與他們合并成一起，整個世界因而都變得清亮光耀異常！我如果隨您去做您的徒仆，不知能否學(xué)得佛法么？”

尊者答道：“我想大概可以吧！”

于是尊者就以三昧力加持此女，然后回返雅龍的腹崖窟。

過了不久，這女郎帶著一個友伴前來朝謁尊者，請求尊者傳法，并以一顆金子作為供養(yǎng)，以歌稟曰：

“嗟呼！瑜伽惹巴尊。已具殊勝成就者，當(dāng)我觀察此身時，覺彼無常似朝露，

念此憂戚心不適。我觀伴侶親眷時，悟彼實如眾客商，不久離去難常聚，

念此憂戚心不適。我觀血汗財寶時，恰似勤蜂所聚蜜，為他人忙終成空，

念此憂戚心不適。我觀鄉(xiāng)里家園時，悟彼實如大牢獄，惡業(yè)罪行之淵藪，

念此憂戚心不適。白晝張目細(xì)觀察，入夜回思難入寐。往劫積福善業(yè)力，

今生幸獲此人身。歲月不住遺我去，衣食三餐光陰逝；分秒步步近死亡，

終如朽木埋荒野。此命系于出入息，息如晨霧消太虛。小女念此心悲戚，

愁憂盈盈不勝哀。輾轉(zhuǎn)反側(cè)難入寐，特來尊前求法要。噫戲！慈父大尊者。

祈示本尊勝妙法，祈哀納受佑護(hù)我，恩賜加被傳正法?！?/p>

尊者暗忖：“她能夠從此放下一切來專心修持嗎？我要先考察她一下，看她是否對世法仍有眷戀。”于是就對她說道：“你的金子我不需要。像你這樣的富家小姐是很難專修佛法的吧！一百人學(xué)佛，卻難得有一人能夠貫徹始終的。所以我想現(xiàn)在趁你年輕的時候，還是從事于世法的好！聽我歌曰：

恩師馬爾巴足前禮。

高高妙喜天國中，有一群花之妙苑，朵朵爭艷吐芬芳；如是天花甚稀有，

人間蜜蜂難采吸，獲此百中難得一。閻浮須彌之北方，有一妙池具八德。

能滌罪業(yè)及習(xí)氣。（如斯天池甚稀有），凡世鳥禽不能及，近彼百中難得一。

菩提道場之北方，有地盛產(chǎn)旃檀木，能治各種之郁疾，（如斯妙藥甚稀有），

得藥患者百難一。北方皚皚有雪山，藏尼兩國分界處，自生哇帝[1]圣佛像。

能為苦眾作依怙。（如是圣像甚稀有），無緣之人難朝謁；百千萬人往朝禮，

凈信之人難覓一。輪回?zé)o邊大海中，盡是可愍疾苦眾，三涂道中任飄泊，

得人身者有幾人？縱然幸得暇滿身，難能勤聚無漏福。百千具福有暇人，

為欲所遷成空過。縱有寥若晨星者，幸得暇滿之人身，幾人又能修正法！

趨入安樂幸福道？得法要者逾百千，能持戒者有幾人？父師惟一恩佑故，

我見諸法盡成金，汝之金塊我不需，此曲五喻具六義，為汝具信作此歌。

汝今雖然有信心，此信易變難堅固，汝今返家為上策。今后心常念佛法，

服侍愛侶如事天，還兒女債善教養(yǎng)。高墻大宅勤修補，善理田園莫使荒，

看護(hù)牛羊如愛子。上供三寶及上師，下濟(jì)貧苦予真慈，中間善待岳父母，

和睦鄰居與鄰人。時常祈禱我老密，發(fā)愿常隨佛陀法，祝汝長壽得吉祥?！?/p>

女郎立即跪下向尊者頂禮后說道：“我一念及輪回之過患，就從心底深處涌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學(xué)佛情緒，對這個世界的一切毫無貪戀了。理由是這樣的?！彪S即歌道：

“敬禮大恩尊者足，學(xué)法成就祈加持。惹巴大圣祈垂聽，小女有言稟尊者，真假誠偽祈察鑒。

我心愚癡甚迷茫，?；笕松鷳?yīng)何之？獨自思惟此生時，此命無常刻我心！

自離娘胎迄如今，親見老少多人死。嗟呼！此命如朝露，光陰不留步墳冢！

走遍天涯與海角，不死之地未嘗聞！我命無?？傢毸溃倪_(dá)此理無少疑。

死后何往投何處，不由自主不自知！念及惡道之苦時，身感痛栗極怖畏。

竊思所謂‘人生’者，無非為家作奴隸，身心力竭求活命。恩重父母棄腦后，

跟隨陌生男子去，一旦墮入三涂底，超生解脫極難能；有時暗底自思維：

父母資財陪嫁去，終生為人作奴婢。如是人生有何義？終身依靠生死伴，

初逢笑掬似仙子，后成怨鬼似惡魔，終如醉象踐踏汝，念此心悲難自己！

是故小女立堅志，終生學(xué)佛修正法，誓建無死定慧宅！如來真身及金言，

能生凈信增善業(yè)。世間田宅諸瑣事，徒勞身心無義利?；驙幫恋鼗驙幩?/p>

或爭是非或爭人，念此我心悲嗟生，決志學(xué)佛修正法，如犁耕田鍛身心！

若能常持菩提心，福德（智慧）自增長。如若貪求世財物，守牧牲畜招損惱。

初時貪心似火熾，隨即我慢起妒忌，終結(jié)仇怨意難安，念此我心悲嗟生，

決志學(xué)佛修正法！愿以大悲護(hù)群生。己過如山積不見，他過秋毫亦明察，

（因此攻訐斗爭起），人間安得有和睦？清凈無垢如佛陀，罪人亦見有過失，

此乃斗爭之主因。人心險詐難捉摸，念此我心悲嗟生，立志學(xué)佛修正法！

求見自心本來面！尊乃佛陀之化身，見一切境如黃金，不見非有亦非無。

惟我小女世俗人，愿供此金息自貪。眾生貪心極大故，佛陀叮嚀應(yīng)對治。

一切財物本如幻，慨施能使福德增。諸佛教人勤布施，小女耳聞如是云。

故此至誠奉此金，祈尊作我依止處，慈悲傳我勝妙法。”

尊者聽畢此歌，就先接受了女郎的金子，然后又把金子送給她說道：“你如果決心不顧生死的去修法，那你就是已經(jīng)趨入了佛法之門?，F(xiàn)在你就準(zhǔn)備對上師和本尊作一個會供吧！”

女郎于是就準(zhǔn)備了一個廣大豐富的供養(yǎng)。尊者就先傳她顯教的居士戒，和密宗的灌頂。為她取名為薩來娥，又傳給她各種口訣，命她去修行。不久她就產(chǎn)生了種種的暖相功德，堪能（獨自）山居修持了。

尊者就對她說道：“你的堅毅力和信心都使我非常歡喜。你現(xiàn)有的覺受和證悟已經(jīng)堪能獨自到深山中去修行了。你現(xiàn)在就去獨自修行吧！在我們下次會晤以前，你要常常記住我這些心要的咐囑。”隨即歌道：

“具相上師大慈悲，作救作歸惟三寶，空行護(hù)法悲愿深，以上為汝歸敬處。

此歌雖然乏伴奏，言具傳承大加持，開顯諸佛之心要。

具信修女薩來娥，應(yīng)拭汝心明鏡垢，深觀無染虛空性。依止歷代各上師，

諸大成就加持力，汝今可往深山去，獨居隱處勤修持！山居之要應(yīng)攝心，

以自在心觀體性。觀心之要應(yīng)如是，我今為汝明宣說，專心注聽薩來娥！

汝初入門學(xué)佛法，即得信心不動搖，此實甚難極稀有！

上以高山作譬喻，應(yīng)不動搖習(xí)坐禪，如佛功德出生時，苦樂負(fù)擔(dān)自消除。

下以流水作譬喻，汩汩不斷修持去！上師加持入身時，信心自然常相續(xù)。

以彼虛空作譬喻，應(yīng)離中、邊而修觀，洞見實相正義時，方便智慧即雙融。

以彼日月作譬喻，應(yīng)離明暗而修觀，證悟有情皆母時，大悲自然遍一切。

以彼大海作譬喻，應(yīng)離變動而修觀?？盀榭谠E法器時，必于本體[2]得堅信。

于內(nèi)觀察自心時，應(yīng)離言詮而修觀，顯境皆成佛理時，一切學(xué)處皆自心。

一切時、地威儀中，不斷布施資糧足，清凈戒律作莊嚴(yán)，常披忍辱之皮衣，

跨騎神通之精進(jìn)，奔赴禪定之圣城，以智慧寶成鉅富，不忘酬報上師恩，

以己修證作供養(yǎng)！噫戲具信女弟子！以上諸義能明耶？”

女郎聽畢此歌，對尊者的信心又增進(jìn)了一層，她就準(zhǔn)備了一個廣大豐盛的會供，又對尊者作了許多悅意的供養(yǎng)，然后就依師所囑，澈底舍棄今生之一切，前往雅龍的隴境山中去修行。尊者也行腳至亭日的紅崖窟去靜坐。

一天，于清澈的光明中，尊者心生大悲，看見了惹瓊巴，又見到一個水晶的寶塔放出一大片、一大片的刺眼光芒……原來惹瓊巴因為學(xué)了外道的惡咒影響，此時他的紅氣（或陽氣）正發(fā)生粗暴難馴和壅塞不暢的現(xiàn)象。尊者忖道：“大概是我的兒子惹瓊巴遇到障礙了?！庇谑蔷蛷募t崖高頂窟飛向拉息雪山去！降下的時候，正落在一個名叫惹清山窟之旁的崖上，留下了深深的足跡。這個惹清山窟過去原是許多成就者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

（不久），尊者又于光明定中見到惹瓊巴，知道這次的障礙對他的身體和壽命都不曾有所損傷，只是他的心中會生出許多非法的思想而已。

于是尊者就向雅龍行去，準(zhǔn)備在那一帶去尋找薩來娥。途中，遇見幾個和尚，就向他們詢問薩來娥的下落。他們說道：“最初確實有這樣的一位瑜伽行者在山洞中習(xí)定。她身體也不動，話也不講，就像一個僵尸般坐在那里?？雌饋硭孟袷切奕胄巴玖肆T！”

尊者忖道：“如果能夠這樣，那是功德，并不是什么過失或邪途?！毕胫拖蛩_來娥的住處行進(jìn)。薩來娥那時也在光明定中看見尊者駕臨，就出洞來迎接尊者。在山谷的中間與尊者相遇，向尊者頂禮問安以后，就一言不發(fā)，靜坐一旁。尊者為了查看她的證境究竟如何，當(dāng)即歌道：

“寂靜山穴獨自居，心浸正法薩來娥，最初敬信依上師，加持入身心成熟，

親嘗妙道甘露味，于正法教起定信。精勤修持不懈故，道證暖相于內(nèi)生。

違緣障難不生故，無所詢問亦善哉！如彼飽服眾毒物，雖勤修道難解脫！

麋鹿亦常依山居，黑鳥吱嗚似密咒，揪母[3]善能持命氣，外道亦修無想定。

以上各物雖能此，終難解脫生死海！修習(xí)手印真大力[4]，需顯離邊之智慧。

置觀心輪真大力，中陰明體需認(rèn)持。本來體性真大力，需悟無生無滅義。

明點那打[5]真大力，需離執(zhí)持諸有法。離勤中脈阿杜的[6]，無作任運自清凈，

二執(zhí)之結(jié)自解脫，此乃圣教大手印，汝亦知耶？薩來娥！”

薩來娥就把自己的證悟啟稟尊者道：

“持續(xù)金剛持傳承，四部空行為授記，住持修傳教法者，諦洛、那諾二大師。

依彼大師慈悲力，我心開曉密續(xù)義，譯師馬爾巴大悲力，十方遍結(jié)廣大果，

各各清凈令成熟。令我身心解脫者，至尊上師常住頂，是乃貢通大惹巴，

具大慈悲（普一切），美名傳布遍十方。觀師如寶住我頂，至誠敬信祈加持。

依于父師恩佑故，吾等弟子得導(dǎo)師，種種調(diào)伏善誘導(dǎo)，皆令趨入正法道。

未成熟者令成熟，未解脫者令解脫。萬千外顯種種境，得師指示知如幻，

現(xiàn)見明體法性母。此心動變億萬相，如彼大海之波濤，終必匯歸大海中。

一切世間錯誤道，以精進(jìn)行之大力，當(dāng)下永斷無疑惑。心契無謬大道故，

密乘方便之實相，了了分明如是知。上乘下乘之差別，現(xiàn)前通達(dá)無少疑！

有欲難見佛本性，惟依善妙之真言，至心祈禱上師尊！金剛弟兄雁總巴，

圓滿行者極殊勝，我曾于彼較覺受。靈慧小女心底處，于彼生起敬佩心！

萬年歧途永斷絕，無明睡眠漸縮短，禪定觀中心常住，從此無需見男人！

厚墊軟被與柔枕，我已棄舍有多年！大印實相霹靂降，無散專一而安住。

我有涅磐作伴侶，從此悲智不暫離。我心已離傲、滿、驕，任運能答各‘法問’。

深恩上師與佛陀，二無差別心決定，此信須臾不暫離。小女歌此作供養(yǎng)，

大恩上師祈垂鑒。空行圣眾齊聚此，伴我同聲歌此曲！”

尊者聽了此歌，非常高興，對薩來娥說道：“你能由修行中生出這樣的覺受，同時對慧觀亦能有如此的悟入，實在是稀有難得。雖然如此，今后仍應(yīng)力趨一切智位，常住山洞修行才好?！?/p>

薩來娥依師所囑，不離山洞，終生修行。以后她對佛法和利益眾生的事業(yè)，都有很大的貢獻(xiàn)，成為法爾解脫的瑜伽母，在尊者的四大女弟子中尊為上首。過目不忘的雁總?cè)前推刑崛窃?，曾以渠生平之?jīng)過寫成傳記。

這是（女弟子）薩來娥的故事。

[1]自生哇底：藏文：Ran. Byun. Wa. Ti 據(jù)傳說此佛像乃自天而降，經(jīng)釋迦牟尼佛親自加持，為最著名的圣像之一。藏人朝禮者甚多焉。

[2]原文作：Kun-gshi。一般之義為一切種，或一切種識。但亦作諸法本體之“一切根本”而言，此處乃譯為“本體”。

[3]揪母：此為音譯，藏文：Gyur. Mo，不知為何種動物。曲結(jié)扎巴之藏漢詞典中譯為畫眉鳥，不知確否？按畫眉鳥似不能冬眠，故與善持命氣之說似不符合。

[4] 真大力－－元、明之譯者譯作軍荼利，皆音譯也。乃梵文之Candali. Candali文變音又為Kundalini。故Kundalini成為目前一般通常所用之名詞了。真大力過去譯為拙火，似未能盡其所含義，藏文譯真大力為憤怒母。中文中其實“元陽”一詞實較“拙火”為佳，保守的佛學(xué)家或許覺得此有與道家之術(shù)語相混之嫌，我則認(rèn)為此乃次要之顧慮。若同指一物則有何不可？此“元氣”，或“陽氣”瑜伽實密乘之所以為密者也。其廣大幽微，非愚淺如我者所敢妄論于萬一。對密宗及道家之論此法者，除虛心的聽受外，實不敢妄所論評也。我亦因略有此法之實地經(jīng)驗，及多年閱覽，越覺此法之不可思議及難了也

[5]那打－－乃種子字收溶于最后之極微細(xì)點。梵文nada乃聲音；回聲、震動聲、吼聲等義，可能起分收攝次第之最后，收攝一切壇城，本尊身于最后之那打時應(yīng)觀為一種密咒聲，然后聲音滅入空性。此點在我所學(xué)過的藏傳密法中，似未提到，謹(jǐn)言那打者，乃最后種子字微細(xì)尾尖耳。

[6]阿杜的：應(yīng)為“阿哇杜底脈”，即中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