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和魚的話題

乙：“很多藏族都不吃魚，可你為什么要吃？”

甲：“這個問題不能一概而論，所謂‘藏族不吃魚’的說法是很不準確的，在藏族中不吃魚者可能占多數(shù)，但吃魚者也不乏我一人，可以說大有人在?！?/p>

乙：“你說藏族中吃魚的大有人在，是不是指像你這樣曾在內(nèi)地上過學，畢業(yè)后一直在大機關(guān)里工作的人？因為你們與外界接觸頻繁，在潛移默化中受到其他民族的影響，換句話說，更容易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懂得各種食物的營養(yǎng)價值？”

甲：“許許多多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走出山溝的農(nóng)民也吃魚，而且講究多種吃法。相反，去過內(nèi)地乃至國外，經(jīng)常有機會接觸包括漢族在內(nèi)的各民族文化的人卻不見得都吃魚，這恐怕主要跟人的生活習慣有關(guān)，就像內(nèi)地有人特別喜歡吃魚，而有的人卻連魚腥味兒都聞不得?！?/p>

乙：“我曾接觸過不少藏族，聽有人說‘魚是藏族的神’，作為藏族，你吃魚豈不是褻讀了萬能的神靈？”

甲：“我們忌食的肉類很多，除所有藏族都不吃貓狗狼等帶爪的食肉動物和馬騾驢之類四蹄單瓣兒的動物外，很多人還不吃雞鴨鵝等飛禽，甚至不少半農(nóng)半牧區(qū)尤其是純牧區(qū)的人連豬肉都不吃。總不應(yīng)該把這些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當作神供起來吧？相傳，如若佛門弟子吃了豬魚蛋等東西，死后在五百年內(nèi)不能投胎于人，故而嚴禁食用，卻從無一位佛門弟子或俗家信徒把這三樣動物作為神靈或某種膜拜的圖騰塑成像供奉起來?！?/p>

乙：“又有人說藏族不吃魚是因為有足夠的牛羊肉，根本就用不著吃魚類等其它動物。那么有些藏族吃魚，是不是他們?nèi)比?？我指的是牛羊肉?！?/p>

甲：“對此種說法實在不敢茍同。有人不吃魚并不等于他們有吃不完的牛羊肉，而有人喜歡吃魚也不見得他們?nèi)鄙倥Ｑ蛉?。大凡吃魚的多半系城市居民和沿江河的農(nóng)民。我認為吃不吃魚，在某種意義上跟人的開化程度也有著一定的關(guān)系?！?/p>

乙：“你說過西藏不少半農(nóng)半牧區(qū)和純牧區(qū)的人連豬肉都不吃，言下之意是否說他們絕對不沾魚？”

甲：“沒錯。據(jù)我了解，很多人不吃豬肉是因為嫌豬太臟，在他們看來，豬跟人一樣是雜食類動物（很抱歉，我一不留神把人也劃歸到動物之列）。而不吃魚，則與佛教有著一定（緊密）的關(guān)聯(lián)。其原因在于魚和很多種野生動物一樣，完全是一種自生自滅的物種，人們從不需要為它們付出任何勞動代價，至少永遠不必為喂養(yǎng)它們而辛勤勞作，即是說并非佛賞給人的食份。如果無端地捕殺、食用魚類，無異于涂炭無辜的生靈，意味著造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而牛羊卻不同，從起初被人們馴化它們開始，便說明是佛賜予的物種，可以役使和食用。為此，人們在喂養(yǎng)它們的過程中不免要付出許多艱辛的勞動代價，要花費時間精力和財力。而且，人們常常為牛羊吃草問題發(fā)生草場糾紛，有時以生命為代價，動輒短兵相交，“英勇”械斗，以至人們之間結(jié)下不解之怨仇。其實，有關(guān)類似的問題比比皆是，探討起來恐怕需要足夠的時間、知識和精力，我們不妨把這類問題留給那些從事人類食物學研究的專家、學者慢慢玩味吧?！?/p>

乙：“很有趣。不過我倒建議你把剛才所談的整理出來，供人們參考，你說呢？”

甲：“我行嗎？不過愿意試一試?！?/p>

乙：“對呀，你是個地地道道的藏族，身處藏民族生活圈子，對本民族的很多風俗習慣多少有些了解，應(yīng)該鼓起勇氣去研究并向世人介紹涉及藏民族的東西。更何況現(xiàn)在國內(nèi)外許多人非常關(guān)注藏族文化，哪怕是點滴細節(jié)?！?/p>

甲：“有意思的是我向來對諸如藏族吃不吃魚呀，為何同一個民族的人有的天生就喜歡吃魚，而有的卻連看都不看一眼之類的問題很感興趣。因而，有時候不免獨自琢磨起類似的問題，當然有時候完全是被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和接觸到的人逼使我去思考的。

咸陽、西安、北京、沈陽、大連、石家莊、青海湖畔、拉薩……在很多地方，很多時候，特別是在餐桌上，我常常被這種看似無聊、乏味，卻蘊含豐富文化內(nèi)涵的話題所纏繞，致使我陷入困境，著實感到尷尬和窘迫。深感自己學識膚淺，對本民族的風俗習慣都知之甚少，著實跟林中的猴子沒什么兩樣。

于是，我就抽空對藏族吃不吃魚以及吃魚的歷史作了一番非專業(yè)性的‘考證’。

據(jù)著名藏族史籍《賢者喜筵》記載：“吐蕃第二十九代贊普卓年德茹（舊譯沒盧年岱如或卓栗得烏）從達布（大致為今西藏山南加查縣和林芝地區(qū)朗縣）地方迎娶美艷絕倫的女子欽薩魯杰恩姆措（舊譯深氏路甲恩木錯）為妻。后來，她漸漸失去原有姿色，變得丑陋不堪。問其何故？答曰：許是在此地吃不到我家鄉(xiāng)的一種食物所致？贊普囑其差人取來。奴婢將大量用酥油煮熟的青蛙（魚）取來，藏于庫中，供她慢慢享用。不久，使她容光煥發(fā)，重現(xiàn)昔日美麗姿顏。贊普見之，大為驚詫，暗忖我亦不妨嘗一嘗，且開庫覓此物。見是青蛙（魚），遂心起疑惑，不日患麻風病。當時，其它藏區(qū)尚無食魚之習俗，故稱達布地方為‘達布食蛙者’，喚魚叫做青蛙?！保ㄒ姴匚陌妗顿t者喜筵》鉛印本第l69－－170頁）

由此可見，盡管當時在藏區(qū)尚無普遍食魚的習慣，但個別地方卻已有食魚的習俗，且當?shù)厝酥吏~具有養(yǎng)顏健體之功效。僅憑這一記載，就足以說明藏族吃魚有著悠久的歷史。至吐蕃第三十一代贊普揮倫贊龍南木或稱朗日倫贊時期即鐵雞（公元601－629年），藏區(qū)已有普遍食魚的傳統(tǒng)。在《敦煌本吐番歷史文書·贊普傳記》的歌詞中多處出現(xiàn)與魚有關(guān)的歌詞：

“吁！去年、前年、更早之年頭，

在滔滔大河之對岸，

在雅魯藏布之彼岸，

仇敵森波杰?。?/p>

如同魚兒被切成塊，

切成塊后被除滅，

從幾曲河中捕魚者，

是義策邦道日也……”

在這段歌詞中，雖然沒有描述吃魚的情景，也很難從字里行間找出直接與藏族先民吃魚有關(guān)的明確佐證，僅憑“如同魚兒被切成塊，切成塊后被除滅”這句話，亦難以說明當時藏族先民已盛行食魚，但從邏輯上稍事推敲，便不難知道已有吃魚的傳統(tǒng)。因為，捕魚的目的不外乎就是為了吃魚，否則文中不會出現(xiàn)如“捕魚”、“切成塊”之類的話。在當時，即使是現(xiàn)在，人們也絕不會為了尋求精神上的刺激或者出于無聊而捕魚，并把魚切成塊。

《贊普傳記·松贊干布事跡》中唱道：

我等所得一份飲食，

是魚和麥子，

吃起來是吃不完者，

吃吧?。▽嵲跊]有意思）不想吃它！”

魚，確是一條大魚?。?/p>

見到（大魚）就抓吧，

把魚掛上鐵鉤子，

能掛上就把它掛上吧！”

可見公元七世紀吐蕃第三十三代贊普松贊干布時期（617－650年）即吐泰王朝鼎盛時期，在雅魯藏布江中游地區(qū)已盛行吃魚，而且魚同麥子一樣成了主要食物之一。

當講述第三十五代贊普源都松芒波杰（676－704年）與“達木”之屬廬妃時，歌云：

險惡而又狡詐，

‘達木’之屬廬家女子啊，

氣味腥穢那是魚腥，

最壞的銹斑那是銅銹。”

透過這段文字，我們知曉當時在西藏地區(qū)吃魚已不是什么新鮮、稀奇、神秘的事。由‘達木’之屬廬家女子的氣味聯(lián)想到魚腥味兒，說明魚成了那時的人們經(jīng)常食用或品嘗的食物之一。假若不捕魚不吃魚人們就無法想象魚腥味究竟是啥樣的。

總之，據(jù)粗略考證、探究，初步得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即有文字記載的有關(guān)藏族吃魚的歷史迄今已有1400多年。隨著時間的推移和人類社會的變遷，當今藏族地區(qū)吃魚者的隊伍越來越龐大，魚的吃法亦越來越多，既保留了本民族固有的一些吃法，又吸納了漢族等其他民族的吃法，可謂異彩紛呈，各有千秋，無意中為調(diào)整藏民族的膳食結(jié)構(gòu)，豐富飲食文化內(nèi)容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給我們的餐桌增添了不少新的色彩。然而，有一點需要進一步探明用，那就是有關(guān)藏族在吃魚方面所講究的營養(yǎng)學問題。俗話說：“春天的魚連達官貴人都吃不到，秋天的魚卻連狗都不吃”。說來也怪，絕大多數(shù)吃魚的人一般過了“薩噶達娃”（藏歷四月份）就不再吃魚。一直持續(xù)到來年春季。薩噶達娃期間不吃魚，有些信徒還買活魚到河里放生。聽老人們說，春天的魚最能補身，因為在春季里魚處于非排卵期（我不知道生物學家如何解釋），所以營養(yǎng)價值比其它季節(jié)高出幾倍。記得小時候，有一年春天（公元1973年，那時我12歲），公社組織社員修建一座大型水庫，每天天剛蒙蒙亮，人們就要出工，天幕降臨后才收工。當時，人們整日吃的是少量的糌粑和土豆，喝的是淡淡的青茶，而且多數(shù)人常常斷頓，別說從食物中攝取多少營養(yǎng)成份，連肚子都填不飽，致使社員們個個面黃肌瘦。面對如此窘困的生活境遇，我們生產(chǎn)隊的隊長選派十幾個壯勞力，連續(xù)一個星期趁夜間公社領(lǐng)導不備，帶上柴火、鐵锨、柳框等工具，到拉薩河捕魚（據(jù)說是用燃燒的火焰將魚吸引到河岸，然后眾人借助鐵锨、柳框等工具圍攻捕撈）。那些派去捕魚的人總是在早上出工前就趕回來。由于那時河中魚多，每次都能捕回幾麻袋魚交給燒茶的人熬湯給社員們喝。約摸過了一周，在吃魚者中，很多人身上的皮子都脫了一層又一層，體質(zhì)也隨之增強了。不少以往不吃魚的人恰恰是在那個時候迫于生計之艱苦而學會了吃魚了。

假如，現(xiàn)在或者以后再有人向我提出有關(guān)藏族與魚的問題，我就可以憑這點一知半解之“學問”說出個一二三來，絕不至于落得個瞠目結(jié)舌，一問三不知或像有的同胞那樣信口開河，胡侃瞎扯的境地?！?/p>

乙：“嘿，你還真的能下功夫啊，沒想到還研究了一番。依我之見，不管你提出的有關(guān)藏族吃不吃魚的那些觀點能不能成立，至少給研究包括吃魚在內(nèi)的藏族民俗的人們提供了一定的參考依據(jù)?！?/p>

甲：“不敢當，不敢當。我所談到的有關(guān)藏族吃不吃魚的問題，不免會帶有不少片面性，因為這跟我本人生活的地域有關(guān)，也就是說僅限于對西藏地區(qū)農(nóng)牧民吃魚習俗的探討。

乙：“今天我跟你談?wù)摿四敲炊嘤嘘P(guān)魚的事兒。一提起魚，我就饞得受不了。這樣吧，你請客，我們找個較好的魚莊美美地吃一頓?！?/p>

甲：“行。請就請。咱倆誰跟誰？不過說實在的，對我來說，魚這東西并不是什么非吃不可的，只是偶爾為之罷了，每年也就吃個一兩回，調(diào)劑調(diào)劑口味，順便攝取點其它肉食所沒有的營養(yǎng)成份?？上也辉趺磿阅菛|酉，那些魚刺總叫我難受，不像吃牛羊肉那么利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