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具 窺看藏族人的醉意江湖

藏族有一句諺語：“山羊見柳，藏族見酒”。藏族人之于酒，如同我們之于茶。可以說，藏族人天天不離酒，家家戶戶必會釀酒。釀酒是藏族婦女的一項日?；顒?。所以，無須等到春天，去尋找沈從文筆下的桃花庵，在任何一戶藏族人家便可沽酒。 張鷹在藏40多年，在下鄉(xiāng)期間，收集了西藏各個地區(qū)不同材質(zhì)、不同樣式、不同花紋的酒具。在這些各式各樣的酒具里，他找到一條打開通往藏族歷史的時間隧道。

陶制雞形酒壺常見于日喀則地區(qū)。

張鷹向記者展示他所收藏的土陶酒壺。

    一杯酒里的歷史

藏族有著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藏文化。早在1000多年前，藏民族就開始釀酒，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形成了獨特的藏族酒文化。

藏族的酒類繁多。敦煌出土的古藏文寫卷《苯教喪葬儀軌》記載，吐蕃早期所飲的酒有米酒、小麥酒、葡萄酒、蜂蜜酒和青稞酒等。隨著文成公主進藏，促進了漢藏文化融合，使藏族人掌握了內(nèi)地傳入的復式發(fā)酵釀酒法，仿內(nèi)地黃酒釀制的青稞酒得到藏族人們的普遍喜愛。

藏族的日常生活被勞作所填滿。耕作、放牧、貿(mào)易和勞作，成為他們民族史詩里的固定章節(jié)，千百年來未經(jīng)修改和潤色。若沒有酒，勞作就變得沉悶和死板。而對于藏族這個嗜酒的民族而言，不通過酒，是不能進入藏族隱秘、幽深的精神內(nèi)部。在大多數(shù)藏區(qū)，平時倘有客至，敬茶不敬酒。但逢年過節(jié)和喜慶時，如果客人來家，則必須敬酒。敬酒時，主人先斟滿一碗（或杯），捧獻于客前，客人雙手接過后，用右手無名指蘸酒，向空中彈酒三次，然后喝三口，等主人再斟滿，這時客人才一口干盡杯中酒。在節(jié)日里、聚會活動時是“無酒不成筵席”。唱祝酒歌是藏族人民最有意義的普遍習俗，藏族有一句笑話：“喝酒不唱祝酒歌，便是驢子喝水”，認為“如果酒沒有歌，那就像水般沒有味道”，“好酒你來喝，酒歌我來唱。酒和酒歌，都沒有停下的時候”。據(jù)史料記載，吐蕃時期就有酒歌，藏族將酸甜苦辣和愛恨情愁，都濃縮在一杯酒里。

后藏地區(qū)的酒壺，過去流行于江孜一帶。

酒壺為典型的扎囊陶藝風格。

    酒具里的人情之美

我來到張鷹家時，發(fā)現(xiàn)他的客廳陳設(shè)著各種酒具，有土陶酒壺、竹管酒壺、野牦牛角酒壺，大小不一，形式各樣。張鷹拿起一個形狀酷似雛雞的陶制青稞酒壺，從尾灌酒，雞啄飲酒。張鷹介紹道：“這只酒壺來自日喀則地區(qū)，一般用在婚禮或新年節(jié)慶時，是婦女敬酒時用的。這種酒壺喝酒很有講究，它要求喝酒人不能發(fā)出聲響，否則敬酒人會再將酒壺填滿，以示懲罰?！?/p>

西藏的器具不僅是藏族人民生活的必需，也是美化環(huán)境、擴展精神領(lǐng)域的一種生活方式。一件茶壺或酒器往往要用上幾十年甚至幾代人，即使已損壞，也舍不得將其丟棄，猶如一件珍愛的藝術(shù)品，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張鷹說：“昌都卡若出土的文物說明在4000多年前西藏人民就已經(jīng)掌握了燒制陶器的技術(shù)，并開始形成自己獨特的審美觀念，這一觀念為后來西藏器具文化發(fā)展奠定了基礎(chǔ)。時至20世紀50年代西藏民間還保持著不少原始的器具制作方式。在人們的生活中，石、木、竹、骨、陶等器具占據(jù)著主導地位。”

西藏的酒具以陶為主，大多出產(chǎn)于江孜卡麥鄉(xiāng)和墨竹工卡縣。江孜卡麥鄉(xiāng)的土陶酒具從工藝、花紋和色澤，都按照傳統(tǒng)古法泡制，具有原始氣息。而墨竹工卡縣的酒具，因地域接近拉薩，深受時興潮流的影響，出產(chǎn)的酒具款式新穎，接近現(xiàn)代人的審美情趣。昌都人喜歡用黑陶酒壺來盛酒，黑陶產(chǎn)自于云南德欽縣。因為黑陶酒壺小巧而精致，符合昌都地區(qū)的藏族人喝藏白酒的習慣。張鷹說：“藏族人外出有帶酒的習慣，尤其在節(jié)日、春耕、開鐮和糧食入倉時，所以酒壺是至關(guān)重要的。酒壺種類很多，如后藏地區(qū)的陶壺、前藏木桶壺、貢布地區(qū)的竹桶壺等，竹桶壺是最簡易的一種?！绷种淠痉泵?，酒器大多是木質(zhì)的。把木頭刨成木片合并在一起形成桶狀，然后用藤條綁緊，并且利用木片上的枝椏巧妙地制作成壺嘴。這種酒器是最古樸、最自然的形制。

西藏山南地區(qū)扎囊縣一帶的背酒罐。一般是在慶賀親朋好友喬遷新居時用的。

銅箍酒具主要是過節(jié)時候敬酒用的，盛行于拉薩和林芝地區(qū)。

酒賦予了藏族人濃烈的情感，他們熱情、大方、豪放。他們喜歡聚集起來，開懷暢飲?！疤貏e是在后藏農(nóng)區(qū)，歌舞時圈內(nèi)要放置一個特大的酒鍋，西藏人稱其為‘扎果’，意為大肚子陶鍋。日喀則地區(qū)的傳統(tǒng)習慣是每個‘扎果’配制許多‘連姆’（陶酒壺或紅銅酒壺），喝酒時每人拿一個，由兩名婦女將‘扎果’中的酒盛入每個人的酒壺中，歌舞一段暢飲一次。婚宴或節(jié)日喜慶時同樣如此?！睆堹椚缡钦f。

不僅藏族人嗜酒，連耕牛也嗜酒。張鷹說：“春耕日，藏族男人把壺，女人端碗，先給鄰家的耕牛獻上一條哈達，再把第一碗酒獻給耕牛?？匆娋疲Ｉ囝^伸得老長，饞得口水直流。敬酒者一高興，讓它連喝三碗。一碗酒倒在牛舌上，牛卷舌就進去了，一滴不漏。耕牛喝了東家再喝西家，家家三杯，喝遍了整個村子的酒。喝完美酒的耕牛搖頭擺尾與村民同歡，象征性地犁地好幾個來回。而這時候，村民們也跳起了圓圈舞——鍋諧。人們從懷里掏出了一個銀碗，在空中彈了三下后，一飲而盡?！?/p>

酒具作為一種藏族人們?nèi)粘Ｉ畹闹匾髅?，同時也是家里必不可少的裝飾品。從貴族人用的金銀包漿的酒壺，到普通人家用的各種酒具，這些酒具都包含著藏民族獨特的手工藝和生活美學。它讓我們深信，一壺酒、一碗酒、一杯酒里，都是一個微縮的江湖，蘊藏著藏族人內(nèi)心深處最為尋常的喜怒哀樂和愛恨情仇。

    采訪后記>>>

有時候我覺得藏民族生活于一部超現(xiàn)實主義的小說中，這不僅因為青藏高原上的景物如同小說般具有神秘色彩，更主要的是他們的生活富有和天空一樣的美學質(zhì)感。在一杯酒里衍生出酒具的裝飾之美和歌舞之美，還有許多富有傳奇色彩的動人傳說和藏族諺語。寧愿說酒具是酒的容器，不如說酒具，是藏民族的世俗江湖。觸摸著張鷹先生所收藏的酒器，我仿佛觸摸到先前主人的體溫，夾帶著凜冽的寒風，青稞酒的芬芳和松脂與麝香混雜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