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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藏崗措卡墊文化探秘

        2015年05月14日 16:37    記者 韓書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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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崗措  喜馬拉雅山脈中段北坡的一個邊境縣,屬西藏日喀則地區(qū)管轄,在后藏17個縣市中大概是最小最窮的縣了,平均海拔4800米,人口7400多。由于這片高山谷地的草場與水質(zhì)好,適宜放牧,所產(chǎn)牛羊肉質(zhì)細嫩鮮美,聞名前后藏區(qū)。除此之外,人們便很少知曉崗措縣的其他情形了。

        1998年深秋,筆者一行路過崗措縣加油站,無意間發(fā)現(xiàn)會計室木床上鋪著兩塊我等從未見過的美輪美奐的長毛卡墊。

        這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令我驚喜不已,以筆者對西藏宮廷、寺院和民間卡墊與圖像的了解與認知,這兩塊崗措卡墊毫無疑問當屬西藏紡織作品中的上乘之作。拉薩日喀則近乎千篇一律的龍鳳花草類型化的圖案卡墊和它相比真是一股老氣橫秋,除了坐臥的實用性外很難有美感可言;而藏東與藏北地區(qū)圖案與色彩過分夸張渲染的卡墊和它相比,則顯得太離譜和粗俗,令人視覺上不舒服;即使是筆者一向認為的后藏地區(qū)生活氣息與藝術(shù)水準并俱的昂仁、拉孜的卡墊與定納(斗篷)也難出其右。那么,這個文化亮點是廣闊的大油田邊際的一眼忽然噴涌的信息井呢?還是曇花一現(xiàn)的偶然一例?

        正是帶著這樣的問號,筆者一行才有了再三再四的崗措之行。幾乎走遍了崗措的每個鄉(xiāng),每個村和百分之九十的農(nóng)牧人家。正是深藏于這邊寨村落家家戶戶紡織藝術(shù)高光和執(zhí)迷于藏文化的長久亢奮,吸引著筆者一行前前后后歷時三年有余,克服種種困厄,初步完成了對崗措卡墊文化的考察與探究,其過程本身對于一個美術(shù)工作者也是有意義并終生難以忘懷的。對于這塊喜馬拉雅北坡高地與河谷之間產(chǎn)生的一件件純粹意義上民族民間藝術(shù)品的審美意義與文化高度,應(yīng)該留待讀者朋友做出自己的評判 但筆者認為將崗措卡墊中的代表性作品,及其作者的相關(guān)生活與文化背景,依原始筆錄和現(xiàn)場攝影介紹出來,顯然是一件有益并有趣味的事情。

        崗措的農(nóng)牧民們世世代代地依賴著這片高天厚上,種田活命放牧養(yǎng)家,他們生活得很自然、很本分,也很恬靜家家都滿足于一圈牛羊,一畦青稞,一架織機的自給自足的自然經(jīng)濟生活,戶戶都曇物質(zhì)(毛毯、卡墊〕與精神(觀念、審美產(chǎn)品的作坊。而作坊的主創(chuàng)者往往是二十歲上下的巧姑娘小媳婦或家庭主婦,其他如剪毛、捻線、染色等附屬工種則多交由家庭男性成員去做。一塊長2.5米,寬1米的卡墊純紡織時間大約在十天左右。由于地遠天高,現(xiàn)代社會拜物拜金等所謂先進觀念尚未能傳及至此,所以崗借人的卡墊創(chuàng)意與制作,完全是以家庭實用與精神(包括視覺)享受與情感寄托為出發(fā)點,人們怎么想就怎么織,喜愛什么圖像色彩就織出什么圖像色彩,想鋪在哪里就鋪在哪里,一切與外界無關(guān)或關(guān)系不大。

        正是由于三年前加油站那兩塊卡墊的引導(dǎo),2001提8月筆者又一次來到崗措縣龍中鄉(xiāng),滔滔的亞如河將該鄉(xiāng)原四個自然村分割成南北兩邊,人們習慣上便稱北村或南村。此次有幸得到鄉(xiāng)長嘎桑倫珠先生幫助,遍訪北村的家家戶戶(2000年冬南二村村長曾引筆者遍訪過南村)。過了亞如橋最為顯眼的建筑是龍中鄉(xiāng)小學校,拐過校園,便進入北村中心,只見三五成群的婦女沿街而坐,疏絨、捻線、紡線,談笑風生。鄉(xiāng)長問先看哪家?大家異口同聲地說“挨家挨戶”。

        在倉木決(女,35歲)的家 我們選出了兩塊卡墊,她自己就是作者,下面是當時的對話:“你們?yōu)槭裁纯傁矚g在黑底子上編圖案?不能在紅黃或是別的顏色底子上編嗎?”她說“黑雖說不上是顏色,但再漂亮的顏色也是靠黑色來襯才寧結(jié)都(好看)”“這個圖案上的階梯形斜線有什么意思?”她說是水紋,也沒什么特別的意義。豈止是水紋,那永仲(萬字符)的處理也別具匠心她把萬字的四個內(nèi)角空間都填滿亮麗的色塊,令初視者耳目一新。

        格桑央珍(女,50歲)家的卡墊不如念郭(枕墊)有特色尤以那塊措(供敬品)與天梯最為精彩,筆者私心惴度,一個人能長年枕著這塊布滿了卓瑪這塞(人參果甜米飯)與天梯的念郭,保證三百六十天夜夜好夢,日日好運。筆者偶有失眠癥,所以很想得到這塊念郭也做幾個好夢,便與之商量可否割愛,價錢不限,她直爽回答道:“您真的喜歡拿去就是了?!?/p>

        與格桑央珍家為鄰的邊巴扎西家的門戶上高懸著避邪符,用以克服流年不順。老漢家中殷實,樓上樓下各一臺織機,老伴與兒媳正忙著織卡墊,我們被引入庫房,層層疊疊的卡墊、藏被、念郭任大家隨便翻檢。筆者依自己的審美標準選出六七塊之多,且各具特色,如一塊滿地錦式的卡墊圖像居然是足不出鄉(xiāng)里的老阿媽對漢地明清五彩瓷圖飾的大膽借鑒,主人不道破這一點,大家還難解其妙哪!可不是,請看壽字、甲納結(jié)日連環(huán)紋、云頭彩紋正是五彩瓷器上最常用的裝飾紋樣。

        阿旺(女,51歲)是村里公認的編織高手,她的作品多呈現(xiàn)嚴整有致而又落落大方的風格。她告訴筆者,在娘家時就從老輩人那里學會了自想、自編的本事了。嫁到龍中幾十年間,也記不得到底織出過多少塊卡墊了,反正有空有料就編,就像吸鼻煙的人上痛一樣。季節(jié)忙編不成索性就想花樣悟點子。

        與藏域腹地相比,崗措縣的宗教氣氛是非常之淡的,龍中鄉(xiāng)竟連一處瑪尼拉康也沒有。一早一晚老人們只是圍著半山腰處的簡易瑪尼堆轉(zhuǎn)經(jīng)祈禱。然而塞翁夫馬安知非福,龍中卡墊上那變形變異、兼收并蓄而又豐富多彩的動人圖像,似乎又正是得益于這種散淡無形的宗教桎梏,才顯露出獨樹一幟的妄為大膽和標新立異。

        堅索(女,37歲)編織的兩塊棕色底子的卡墊,為我們?nèi)缟险J識提供了例證。請看:永仲(萬字符)、酥油燈盞、曲登(佛塔)和錢(金、銀十字圖案)這些通常只是宗教壁畫、哈達畫與唐卡上出現(xiàn)的有著確定的神圣喻義的符號圖飾,纖尊降貴地落入尋常百姓人家,任男女老少或坐或臥,磨爬滾打。這在前后藏腹地簡直是不可想象的僭越行為。難怪一中規(guī)中矩的日喀則人送給這些不懂或不甚懂宗教儀軌的邊民們一個輕蔑的外號堆巴或卓巴(鄉(xiāng)巴佬)。

        從形質(zhì)上看,這兩塊卡墊已有些年展了,但其色調(diào)仍是那么飽和悅目,這不能不歸結(jié)踏嘎瑪(編織者)所選用的優(yōu)質(zhì)原材料棕褐色的羊毛本色和高原礦植物染料的功勞。

        崗措鎮(zhèn)是一個行政鄉(xiāng)的建制,顧名思義,即舊時崗措縣城所在地。遠遠望去,怦然一座美麗的山莊,鎮(zhèn)中心還有一座小寺,這樣的建筑布局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西藏傳統(tǒng)壁畫上的佛地凈土圖。其實,這里也同樣是一塊人間凈土是20世紀的香格里拉。崗措鎮(zhèn)人不富足,但勤勉安分,屋不華美,但堅固舒適,門戶鄰里之間友善祥和。

        加達村,潘多(女,75歲),她的自然年齡與編織工齡在鎮(zhèn)上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當?shù)弥覀兊膩硪夂?,她很高興地讓兒孫們翻騰出她的得意之作,果然不俗。

        崗措鎮(zhèn)人似乎格外鐘惰于滿地錦樣式的卡墊,并且是又厚又長不計工本。我們已經(jīng)知道的藏傳佛教文化符號、漢地的甲納結(jié)日系列圖飾和一山之隔的錫金王國的“阿依嘎珠”(五彩條圖案)的圖飾早已被她們的先人吸收借鑒,文化意義上的“化合”任務(wù)早已完成。如今她們的課題主要是別出心裁,是唯用與唯美,是門戶間、村落間的爭奇斗妍與出奇制勝。

        普布卓瑪(女,42歲)非常善于編織縝密絢爛又富有變幻的圖形,蒙德利安要是看過她的作品恐怕也得甘拜下風。當然,她的才華又不限于織這些密不通風的構(gòu)圖,她用邊角料織出的念郭也同樣清爽可人。

        強巴(女,59歲)與她的三個兒子組成的共妻家庭生活在一起,而這類家庭一般都很殷實富裕,其樂融融,所以很為鄰里們欽羨。強巴家果然如此,羊滿圈,糧滿倉,藏毯藏被數(shù)不清,屋里院外整潔有序。她織的卡墊又厚又長,并且都要剪平梳勻,透出一股子與眾不同的勁頭。

        亞依(女,39歲)的丈夫常年在日喀則打工掙錢,只是到了寒冬臘月時節(jié)才回家一趟。她帶著一堆孩子,養(yǎng)著一群牛羊,種著一小塊青稞地,居然還能擠出空來編織卡墊,其實她能擠的時間都是孩子們熟睡后的二更天,借助一盞油燈或是天頂月色的照明。知道了這些背景的讀者,對亞依織出的這些又像大寫意又像點彩派的卡墊不會太多挑剔了。

        吉魯村,龍覺(女,39歲)與亞依相反,龍覺的丈夫以前在拉薩高炮團當兵,復(fù)原回鄉(xiāng)后,脫了綠軍裝,換上黃襯衫,并擔當起村里瑪尼拉康的主持人,由無神論者一百八十度變成了有神論者。筆者進他家還未坐穩(wěn),他便滔滔不絕地央求我們能在鄉(xiāng)政府為他家申請點生活補助。反倒是沒有見過世面的龍覺顯得熱情與達觀,筆者十分欣賞她織的兩塊念郭,估計是她們夫婦自己用的,其中一塊竟赫然把永仲、切瑪和象征佛教由物質(zhì)層向精神層修持的曼扎供飾統(tǒng)統(tǒng)編織在一起,真是膽大妄為。當問及她為什么要在枕墊上織曼扎,就不怕佛爺怪罪嗎?龍覺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憨態(tài)可掬地笑道:我只是覺得曼扎、切瑪很富貴很好看,別的并不懂,也沒有多想。我相信龍覺講的是真心話,因為她編的織物,一不供奉寺院,二不進入市場,只是自享自用的私用品,完全用不著去在乎誰人的評說。至于那些神圣或平凡的符號圖像,在龍覺和她的先人或她的后人那里則只因“物在靈府,不在自目,故得于心,應(yīng)于手。”

        達村,才珍(女38歲)由于勞碌,她的容貌比實際年齡大了許多。不過這可是一位具有繪畫天分的邊寨村婦她織出的卡墊,既有繪畫性又有音樂感,色塊與線條布局謀篇繁簡得當,富于創(chuàng)意。當被問及何以與村里村外人家編的不一樣時,才珍平靜地回答說,就是為了和村里村外不一樣才如此這般的。

        做為一個既有審美個性又可自由表達的踏嘎瑪(編織者),在編織創(chuàng)作中不僅是要與眾不同,還會自覺地要求自已今年的作品應(yīng)與往年不同,這一件與另一件各異。這個不低的標準,從索村尼瑪(女25歲)家的幾塊卡墊新作里找到了答案。尼瑪和母親、妹妹各有一架織機,她家固守的創(chuàng)作基本語匯就是人們在日喀則、江孜等地習見的“秀秘”式(方塊色階),但這樣很容易變成單調(diào)乏味的幾何圖形,出自于尼瑪手里的真是錯落有致,變幻無窮,這里選刊的幾塊似乎都可圈可點。尼瑪家的卡墊現(xiàn)象,在崗措縣也是比較獨特的,表面上看,她們遠避信仰符咒與世俗民風,可仔細品味,除了直覺上的愉悅外還應(yīng)體會出尼瑪們說不明白但卻表現(xiàn)清楚的秩序與變化的統(tǒng)一,恬靜與律動的協(xié)調(diào)。從尼瑪家走出的時候,筆者不禁想起過去讀過的一段話“大多數(shù)象征符號代表著都是肉眼可見的宇宙之物,然而有許多引人入勝的象征卻只來自一些簡單的線條。最偉大的觀點常常由最簡單的圖形來闡釋和表述。(杰克?特里西德)”

        陪同的副村長朗杰說,這里一年也難得來個外人,所以我們的到訪會成為全村人長時間的談資,如誰家照的多,誰家照的少,誰家油糊糊的念郭被買走。這當然不難理解,筆者暗暗隱憂的只是希望我們的喜聞樂見不要干擾鄉(xiāng)親們原本自由自在的編織創(chuàng)作,更不要成為日后的導(dǎo)向。

        昌龍鄉(xiāng),算來筆者已是第四次來到該鄉(xiāng)了,昌龍鄉(xiāng)位于喜馬拉雅與增雄山脈的風口走廊間,四季寒風凜冽,三季滴水成冰,故得名昌龍(寒風)。前兩次因手續(xù)不全而被拒絕拍照、速寫,還險些被扭送至縣武警中隊。也算是不打不相識。2001年2月與8月。竟然兩次順利訪問昌龍鄉(xiāng)的五個自然村落。

        乃村,吉錄(女、41歲)。村長多吉熱心地領(lǐng)筆者一行到他認為編織技術(shù)最好的幾家。第一家的女主人是吉錄,她熱情地讓我們喝青稞酒吃風干羊肉,又要進廚房去打酥油茶,當被一心想多看多照的筆者勸阻后,吉錄竟大惑不解地問村長:他們什么都不喝,那從老遠的地方來這干什么吶?此情此境,做為不速之客的我們只有感慨的分兒。

        吉錄編的卡墊,用料、用色與其他村沒有什么不同,要說突出的地方,便是她能把藏胞日常生活情趣中的可視形象提煉放大出來,并又得心應(yīng)手地表現(xiàn)在藏胞坐臥起居“日不可無此君”的長絨卡墊上。我們知道,西藏人有許多娛樂方式。如“鍋莊”(圓圈舞)、打“吉韌”(一種坐式克朗球)、打“秀”(擲骰子)和通宵達旦地過林卡等等,其中又以打”秀”最為普及與便利,所以在雪域大地隨處都可見到三三兩兩邊飲酒邊打“秀”的男子?!靶恪钡淖畲笾祷蚍Q最好的牌相是巴拉秘,吉錄家出產(chǎn)的每塊卡墊上都要織出巴拉秘牌的創(chuàng)作主旨,希冀幸運與福氣永在。這種祈福避禍的普遍心態(tài),在乃村的許多人家的卡墊圖像上都可得到印證。

        與乃村僅公里之遙的乃加村,是昌龍鄉(xiāng)的第四個自然村,該村建于一排摩崖修行洞窟類似麥積山的山崗之下,如今洞窟里尚保存有后宏期年代的觀音與天女的影雕,所以這里又被當?shù)厝朔Q為增雄切瑪拉康(沙漠中的宮殿)。從這個名字便可知道乃加村老百姓的生存環(huán)境是很嚴峻的,但這里的人們對春天、對美好事物追求的心氣卻絲毫無減。讓我們欣賞普赤(女,50歲)編織的一塊長生馬卡墊,和以往看過的許多卡墊佳作相比,這塊簡直很難上得臺面尤其是粉紅粉綠那些品色的運用更是不敢恭維,筆者根據(jù)每塊必看必問的原則,請教普赤卡墊中端的兩個小人是否在舞蹈?(因為其讓人聯(lián)想到彩陶舞人盆)她正色道:不是人。是兩只長生鳥,也叫比比古秀鳥,這種鳥在西藏農(nóng)區(qū)很普通,但在喜馬拉雅北坡地則很稀罕。當?shù)厝藗髡f該鳥每至寒冬便飛進雪山巖洞里冬眼,待來年冰融草長時再飛臨人間報春孵蛋。普赤說她記得編這塊卡墊時正是初夏便隨緣即興地把兩只比翼齊飛的長生鳥也編了進去,那么這是為了標記作品完成的時間,還是為了使春風夏雨在這片近乎于貧瘠的地方多留一些時日?普赤坦率地講這兩種念頭都有。

        邊卻(女,55歲)是筆者遇到的對自己作品最不滿意的作者,她開始幾乎是堅決不許看、不許照她家的卡墊經(jīng)村獸醫(yī)反復(fù)解釋,才勉強讓我們進屋,直到我們認認真真地選照了兩塊后,她才把心緒調(diào)整過來,那“多云見睛”的表情分明在說,原來我織的這些還不錯嘛。

        在乃加村,筆者以為還值得一提的是羅布(男,57歲)家的卡墊,因為這種未曾所見的卡墊圖像會讓人想起兒童在黑板上涂鴉,想起米羅那恣意自由的繪畫,想起時髦的巴黎電腦廣告,想起河北禹縣的染色剪紙,其實它們之間不可能有一絲一毫的關(guān)聯(lián)。羅布家的女人不用說巴黎,連百里外的崗措縣城也未到過。如果要說這之間有什么的話,也只是異曲同工。也只是藏族婦女的審美多樣性與表達或陳述這種美感的天分與能力。

        貼布工村是昌龍鄉(xiāng)最邊緣的第五自然村,也是該鄉(xiāng)人口最少的村落。大概不過二十戶人家。前幾次路過此地根本沒留意到這居然會有個村子,因為它是夾在又出來的兩座不高的山梁中間,若是從路邊的一側(cè)望去,只是一片怪石磷峋。比起崗措縣城,這里更是被世人遺忘的角落。崗措卡墊文化的亮點在其領(lǐng)地的邊緣末端是否呈衰微狀態(tài),帶著這個疑慮,我們登上了這座小山村,令人想不到的是這里的邊民,竟各個都梳理穿戴得干凈利落,人們?nèi)徊恢朗裁刺柡谧颖ê桶兔讚P大佛的厄運。午后的陽光下,老人們悠哉悠哉地聚集在一處談天說地,婦女們從各自的門戶間隙用審視天外來客的眼光向我們行注目禮,年輕人則跟著我們背箱提包跑前跑后,消耗著過盛的熱情與熱能。一位在拉薩讀職業(yè)高中暑假返鄉(xiāng)的小伙子(惜忘記了大名)自告奮勇地當起向?qū)Ъ娣窖苑g,這真是再好不過了,他首先把我們領(lǐng)到他自己的家,他的母親白瑪卓嘎(女,48歲)正忙著曬奶渣,便由他領(lǐng)我們在臥房、灶房、庫房一塊一塊地翻選,能入選者僅一塊而已,真是應(yīng)了那句話劇臺詞“好容易有花生豆啦,可又沒了牙”。把這塊聊勝于無的卡墊拿到天井處細看,暖灰羊毛本色的底子是不多見,加上構(gòu)圖中段一串提煉概括成幾何形的曼扎、曲登、酥油燈的設(shè)計,還算得上樸茂而寫意。

        走進小伙子姨媽家時,只見三位阿媽正坐在天井下悠然地哼著山歌小調(diào),用一只銀碗你推我讓地喝著青稞酒。當?shù)弥P者一行來意之后,她們第一個反應(yīng)是分別從衣襟里掏出精美的首飾趕忙佩戴好。竟像要結(jié)伴趕集的小姑娘般地精心著意的打扮起來,大大方方地任我們又畫又照。

        由于貼布工村與定結(jié)縣毗鄰,草場逐漸呈退化或沙化之勢,羊只與羊毛產(chǎn)量都不高,所以貼布工村人編織的卡墊高度與長度都縮減了一截,正所謂困地制宜,但形制與風格仍屬是崗措特色。形制連綴上的工序并不縮水,就連給孩子鋪的小卡墊也通通是三條連綴而成,一塊一米多長的黑底子卡墊,邊飾著粗曠的白色“甲納結(jié)日“紋飾,中心部位織出兩個轉(zhuǎn)向相反的萬字符,崗措人多信奉藏傳佛教之薩迦派或?qū)幀斉?,所以不用推想這會是佛教徒與苯教徒共處的家庭。筆者問作者才旦(女,30歲)為什么不織兩個轉(zhuǎn)向相同的萬字?才旦反詰道;您不覺得這樣更好看嗎?她接著告訴我們,這塊小卡墊是她婆婆為即將出世的孫兒織的,編的時候婆婆總是不停的哼唱著永仲成雙成對,兒孫成雙成對……。經(jīng)歷過或知道二戰(zhàn)的人們,對希魔納粹褻瀆的萬字符絕不會有任何好感,其實萬字符自身的歷史卻要古遠得多,并和十字符、米字符、旋轉(zhuǎn)符一樣,是世界上許多民族的”線條符號之一,在世界各地流布至今。其名來源于梵文的“美好”與“永存”。萬字符還是吠陀印度教和希臘神話中眾神的象征。萬字符以十字交點為中心向外延伸的四個分支將宇宙分為四部分,它也由此成為四大風神、四季和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標志?!?/p>

        做為邊地百姓,人們不見得會知道一個簡單的萬字符竟含有如此多涵義,他們只需懂得這些符號與他們世代信奉的宗教有關(guān),只需要懂得它在視覺上是美的,是可以編到卡墊上的,是可以讓自己簡單素然的生活多些色彩,這就足夠了。

        或許這種有信仰而無禁忌(或少禁忌)的人文環(huán)境,在貼布工村,在昌龍鄉(xiāng),在崗措縣已成了千百年。習慣成為自然,也就是講這里的人們千百年間形成的習俗,理念,早已成為隨順與適應(yīng)其自然環(huán)境的一部分了。

        由于信仰使然,西藏人珍惜今生,也注重來世,編織了一輩子卡墊的老阿媽終歸要將紡錘,織梭和一系列符號語言的接力棒交給兒媳,若干年后兒媳又會將其傳遞給她的女兒或兒媳。古往今來,崗措人便是如此這般地創(chuàng)造與傳承著外界所不知的文明薪火。

        近三年間,筆者有機會兩次訪問喜馬拉雅南麓的尼泊爾王國,由于崗措卡墊的情結(jié)在先,所以在尼泊爾的城鎮(zhèn)與山村,筆者特別留意于這一山之隔的友好鄰邦的各種織物與圖飾,而后再將崗措卡墊現(xiàn)象與其毗鄰的十幾個縣鄉(xiāng)做客觀比較,便得出了我們所期望的結(jié)論;崗措卡墊文化的獨特性與唯一性是不容置疑的,這也正是筆者敢于斗膽向讀者朋友鄭重其事地推介它的前提,崗措卡墊存在的意義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意義可否歸結(jié)為集物質(zhì)與精神于一身的崗措卡墊文化,是喜瑪拉雅北坡高地民族生存方式的真實反映,是那里的人們生活智慧的結(jié)晶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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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崗錯卡墊

        54

        崗錯卡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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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疏毛、捻線、聊天是山鄉(xiāng)婦女的日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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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崗錯山鄉(xiāng)的母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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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織機上的婦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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