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薩市尼木縣民族手工業(yè)發(fā)展：傳統手工藝施展新活力

民族手工業(yè)是西藏三大傳統勞動密集型產業(yè)之一，長期以來，民族手工業(yè)一直是西藏農牧民家庭的重要副業(yè)，產品具有很強的自給性，也是藏族傳統文化延續(xù)和傳播的重要載體。如今，在擁有“三絕七技”的“匠人之鄉(xiāng)”西藏拉薩市尼木縣，傳統非遺的“故”和創(chuàng)新思想的“新”碰撞在一起，讓眾多民族傳統手工藝有了新的呈現形式，也讓“非遺+”有了無限可能。

水車吱呀作響，吞曲河畔一縷幽香飄轉了晨昏千載；石杵研磨捶打，文香故里一卷藏紙記錄下歲月流年；刻刀飛轉游走，指尖生花一塊木板演繹出萬千故事……在西藏民族手工業(yè)傳承最為豐富的縣之一——拉薩市尼木縣，一項項古老技藝千百年來在一雙雙巧手舞動中代代相傳，成就了尼木縣作為“拉薩手工作坊”的美名：擁有尼木藏香、雪拉藏紙等國家級文化遺產項目4個，普松雕刻在內的自治區(qū)級文化遺產項目2個。其中，尼木藏香、雪拉藏紙、普松雕刻并稱為“尼木三絕”。

與西藏其他民族手工技藝一樣，“尼木三絕”也面臨著產業(yè)總體規(guī)模小、設計制作工藝落后、市場定位過窄、人才缺乏等問題，如何讓這些傳統技藝在沿襲古老傳承的基礎上創(chuàng)新發(fā)展，成為群眾致富增收的“金鑰匙”？“尼木三絕”產業(yè)的從業(yè)者如何破解保護傳承發(fā)展難題，實現指尖技藝向指尖經濟的優(yōu)勢轉化？帶著這些問題，經濟日報記者走進了有著西藏“匠人之鄉(xiāng)”之稱的尼木縣，探訪遠近聞名的“尼木三絕”產業(yè)發(fā)展之路。

藏族文化的瑰寶

尼木藏香作為“尼木三絕”之一，被譽為西藏第一圣香。位于尼木縣吞巴河谷的吞達村是尼木藏香主產區(qū)，藏香創(chuàng)始人吞彌·桑布扎就曾在這里生活。2008年，尼木藏香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13年，獲得國家原產地保護標志。

走進吞達村，溯吞曲河而上，270多座水磨錯落分布，構成了一條長達數公里的“水磨長廊”。這條“水磨長廊”歷時千年仍保存完好，是跨越千年的活化石。52歲的吞達村村民達嘎是尼木藏香傳統技藝的忠實擁躉者，從事藏香制作數十年來，他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著老祖宗流傳下來的制作技藝：“尼木藏香的制作工藝很復雜，每一步都要做到精益求精，這是尼木藏香的精髓。”

雪拉藏紙的誕生則相傳與文成公主有關。據說當年文成公主把造紙術帶到西藏，卻找不到造紙的材料。經過多年尋找，終于發(fā)現一種叫做狼毒草的植物通過與土堿等物質混合后可以做成藏紙。用狼毒草做成的藏紙不遭蟲蛀、腐蝕，且耐磨、耐折。2006年，藏紙生產工藝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雪拉藏紙的制作要經過采料、泡洗、去皮、蒸煮、研磨、打漿、抄紙、晾曬、揭紙等環(huán)節(jié)，至今仍完全按照傳統的手工制作方式完成，每一道工序都是技術、體力和耐心的綜合考驗，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稍有偏差都會影響紙張的質量?！眹壹壏俏镔|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尼木縣塔榮鎮(zhèn)雪拉村村民次仁多杰說。

左手木板、右手刻刀，刻刀微動、木屑輕飛……37歲的嘎瑪曲扎全神貫注于身前的木板之上，絲毫不為窗外的喧囂所干擾。這項技藝就是“尼木三絕”第三絕普松雕刻，已經在嘎瑪曲扎家族傳承了近500年，歷經了6代人。嘎瑪曲扎所在的尼木縣普松鄉(xiāng)被譽為“雕刻之鄉(xiāng)”，全鄉(xiāng)有一半家庭從事雕刻，有“一鄉(xiāng)人半鄉(xiāng)匠”之稱。

“黨的十八大以來，在‘文化強國’戰(zhàn)略目標引領下，西藏自治區(qū)、拉薩市不斷加大對非遺工作的資金投入力度，尼木縣也出臺了一系列政策措施，大力開展‘非遺+扶貧’、手工業(yè)技能培訓、非遺技能大賽等活動，還專門成立了非遺志愿服務隊，組織非遺傳承人走村入戶為群眾講解非遺知識、傳授非遺技藝?！蹦崮究h委常委、宣傳部部長張文明介紹，如今，尼木擁有“三絕七技”10項非物質文化遺產，這些都已經成為尼木群眾致富增收的“金鑰匙”。

傳承人多起來了

“我們家世代都以藏紙制作為生，我是家族的第五代傳承人，有一段時間特別擔心這門技藝會在我手上失傳?！贝稳识嘟芾先说膿鷳n，曾是雪拉藏紙面臨的最大難題：傳統的藏紙幾乎需要全手工制作，程序繁雜、效率低、產量少。上世紀60年代起，在現代造紙工業(yè)沖擊下，一直保持著傳統手工生產方式的藏紙制造業(yè)迅速萎縮。

同樣的困境也擺在了尼木縣其他民族手工業(yè)面前。特別是普松雕刻，嘎瑪曲扎介紹，普松雕刻中很重要的一項是藏文書法雕刻，學成至少要3年，相對較難的立體雕刻更是至少8年才能學成?！皩W習時間長，收入相對偏低，有興趣學習并且能夠堅持的人就不是很多了。”嘎瑪曲扎說。

非遺技藝后繼無人的困境也引起了當地政府的重視。為破解這一難題，尼木縣堅持以“藏文鼻祖之鄉(xiāng)”“藏香文化之源”“民族文化搖籃”等為依托，加大對尼木“三絕七技”等傳統優(yōu)勢文化資源的挖掘利用，充分發(fā)揮非遺傳承人優(yōu)勢，通過開展首屆非遺傳承人培訓班，教育引導非遺傳承人切實擔負起“非遺+扶貧”就業(yè)工坊工作責任，進一步加強對傳統文化產品的創(chuàng)意衍生開發(fā)，努力形成自己的文創(chuàng)產品體系。

這些舉措大大激發(fā)了大家學習傳承“尼木三絕”技藝的熱情。次仁多杰的兒子格桑旦增就放棄原有工作，回來從事雪拉藏紙的制作。“小時候，父親憑借雪拉藏紙制作這門手藝養(yǎng)活了一家老小，我耳濡目染也學會了制作藏紙。但等我成年后，現代工業(yè)制作的紙張品類多、產量高，藏紙已經沒有了市場?！备裆５┰稣f。

后來，西藏自治區(qū)檔案館需要大量藏紙用于修復古籍?！敖涍^測驗，他們發(fā)現父親制作的雪拉藏紙完全符合要求，便與父親簽訂了長期合作協議。”格桑旦增說，當時只有日漸蒼老的父親獨自操勞，看著父親因長期制作藏紙而關節(jié)嚴重變形的雙手，他決定回來幫忙，跟父親一起做好藏紙制作技藝的“守藝人”。

普松雕刻拉薩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嘎瑪曲扎也曾經被朋友勸說一起去做生意。但嘎瑪曲扎還是選擇了堅守：“這是傳統技藝，愿意學的人越來越少，如果我也離開了，這門手藝的傳承會越來越難?！?/p>

嘎瑪曲扎的堅守沒有白費，隨著當地政府對非遺技藝的重視與文化旅游日漸繁榮，普松雕刻也迎來了新的發(fā)展機遇?！坝泻芏鄟碜詮V東、浙江的收藏愛好者專程找到我，想收藏我的雕刻作品?，F在，普松雕刻已經成為一種藝術品。”嘎瑪曲扎說。

隨著訂單越來越多，嘎瑪曲扎與弟弟一起成立了合作社，讓更多人參與到普松雕刻中，也讓更多鄉(xiāng)親因雕刻獲益。作為拉薩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嘎瑪曲扎也希望能為雕刻技藝的保護傳承作一點貢獻：“我已經收了40個徒弟，其中有12個人可以獨立完成雕刻作品。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普松雕刻這項技藝能得到更多人的認識和了解?！?/p>

對于尼木藏香來說，最大的難題則在于家庭作坊式的傳承方式。“村里有很多藏香制作家庭，每家的配方都不一樣。藏香制作沒有統一標準，這也使得很多外地藏香冒充尼木藏香。”吞巴鎮(zhèn)黨委書記張緒剛介紹，為更好保護“尼木藏香”品牌，去年尼木縣完成了傳統尼木藏香古配方升級項目的申報，同時在北京市順義區(qū)幫扶下，為包括尼木藏香在內的“尼木三絕”等傳統技藝作品進行了版權登記，保護并傳承非遺技藝。

打開發(fā)展新局面

日出日落，湍流激發(fā)水車帶動柏木與石板磨打，從而產生制作尼木藏香的主要材料。游走在吞達村，隨處可見藏式院落門前掛著一塊“藏香專業(yè)制作戶”的牌子。44歲的次仁多吉盤坐在自家屋前露臺上，正用牛角將香泥拉制成一根根線條勻稱的藏香：“根據等級和功效的不同，把柏木泥磚研磨成粉后，里面還要放入藏紅花、豆蔻、檀香、沉香等多種藥材，之后混合、揉搓便得到了制作藏香的香泥。”

“我14歲開始跟著爺爺、爸爸制作藏香，30年來從未間斷。早些年，制作好的藏香需要背著籮筐去外地走街串巷售賣，收入勉強維持生活。”次仁多吉說，“現在，吞巴鎮(zhèn)成了旅游景區(qū)，游客越來越多，藏香不僅在家門口就能銷售，便捷的電商平臺也成為銷售新渠道。去年，我們家僅靠制售藏香一項就收入50多萬元。藏香真正成了鄉(xiāng)親們過上好日子的‘香餑餑’?！?/p>

不同于次仁多吉家庭作坊式的生產，扎西頓珠在2015年成立了西藏香御藏香有限公司，對藏香制作進行了創(chuàng)新升級，使其更好適應市場需求。扎西頓珠說：“我們申請注冊了‘吞巴倉’商標，目前已與廣州、深圳、成都等地代理商達成合作，有了穩(wěn)定訂單。公司也積極吸納周邊群眾就近就業(yè)?！?/p>

“近年來，為提升尼木藏香的整體質量和水平，我們致力于扶持適合的家庭作坊逐步向合作社、公司轉型，采取‘公司+農戶’運作模式，打響尼木藏香品牌?！睆埦w剛介紹，吞巴鎮(zhèn)已形成集藏香制作、旅游觀光、文化體驗、住宿餐飲于一體的發(fā)展新格局。目前，全鎮(zhèn)藏香制作戶達287戶，有36家藏香制作合作社、公司。

雪拉藏紙也迎來了新發(fā)展。2016年，在政府支持下，格桑旦增牽頭成立了尼木縣雪拉藏紙農牧民專業(yè)合作社，曾經的鄉(xiāng)村家庭生產作坊搬到了縣城的非遺工坊。為順應市場需求，合作社相繼推出了花瓣夾層紙、藏紙筆記本、藏紙燈罩、彩色藏紙等系列文創(chuàng)產品。

“雖然目前合作社規(guī)模還不算大，年銷售額也只有近50萬元，但有20多個年輕人在合作社學習藏紙制作技藝，在原材料的種植上，我們也取得了顯著成效?！备裆５┰稣f，“更令我欣慰的是，女兒十分熱愛這門祖?zhèn)魇炙?，大學畢業(yè)后在繼承藏紙制作技藝的同時，還積極設計開發(fā)藏紙文創(chuàng)產品，拓展各類銷售渠道，我相信藏紙制作的發(fā)展會越來越好?！?/p>

同樣通過創(chuàng)新得到發(fā)展的還有普松雕刻。以前，普松雕刻產品主要以民族特需商品為主，其他領域很少涉及。隨著西藏旅游市場日益繁榮，雕刻內容逐漸向藝術產品、旅游產品演變，木雕工藝品已成為廣受游客青睞的旅游產品。嘎瑪曲扎就是這一轉變的先行者。在嘎瑪曲扎的工作室內有兩面展柜，一面展柜擺放著他獲得的各種榮譽證書，另一面則是他所雕刻的各式作品。一塊塊木板上凹凸有致地呈現著花鳥魚蟲、飛禽走獸、山水樹木、人物形象……一個個元素栩栩如生、形神兼?zhèn)洹?/p>

“時代在發(fā)展，需求在改變。作為新時代的傳承人，守正創(chuàng)新很重要，不僅要有對傳統工藝的堅守，對工匠精神的執(zhí)著，更要探索創(chuàng)新，讓普松雕刻成為更多人喜愛的工藝品?！备卢斍f。

“非遺+”創(chuàng)造無限可能

隨著西藏交通基礎設施改善提升，西藏旅游業(yè)蓬勃發(fā)展，西藏民族手工藝品也因其具有濃厚的民族風格和鮮明的地方特色而深受游客喜愛，采購獨具特色的民族手工藝品已成為進藏旅游的重要內容之一——“尼木三絕”以其獨有的文化魅力吸引著游客爭相埋單。

“雪拉藏紙，遇水不化、千年不腐……”在尼木縣雪拉藏紙農牧民專業(yè)合作社產品展示廳內，格桑旦增時常這樣為游客介紹雪拉藏紙?？吹接慰湍樕下冻龅馁|疑，格桑旦增毫不緊張，他引導著游客用筆在藏紙上寫字，并將紙泡在水中，等待見證奇跡：寫有字跡的雪拉藏紙不僅在水中完好無損，即使在水中反復搓揉，紙上的字跡始終清晰如初。這一幕讓游客們嘖嘖稱奇，也更愿意購入雪拉藏紙制成的各類文創(chuàng)產品。

對于尼木藏香來說，人們則更愿意為它的藥用價值埋單。尼木藏香由多種名貴中草藥按比例進行物理混合配制而成。“游客來到這里，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加入一些中草藥用以保健，還能親手制作藏香，這是游客都很喜歡參與的項目。”張緒剛說。

普松雕刻也推出了便攜的小尺寸雕畫，讓不少游客愛不釋手。“我希望能將雕刻技藝與旅游文化更多地結合，加入新的元素，將作品縮小細化，便于攜帶，使西藏雕刻藝術走出西藏，走向更廣闊的市場?！备卢斍f。

傳統非遺的“故”和創(chuàng)新思想的“新”碰撞在一起，讓尼木縣眾多民族傳統手工藝有了新的呈現形式，也讓“非遺+”有了無限可能。

作為全國第一批10個“非遺+扶貧”重點支持地區(qū)，尼木縣“三絕七技”10項非物質文化遺產得到了持續(xù)發(fā)展，得到的扶持力度也不斷加大。援藏資金投資1182萬元建設的尼木縣非物質文化遺產展示中心成為集中展示這些技藝的重要窗口。

同時，尼木縣堅持以藏文字發(fā)源地、藏香源產地、藏地原鄉(xiāng)體驗地和豐富的非遺文化傳承為依托，近年來將非遺與旅游業(yè)有機結合，打造“文香故里”特色文化旅游品牌，建設文化特色鮮明、旅游服務優(yōu)質的精品旅游景區(qū)，“尼木三絕非遺文旅”已成為拉薩市主推的9條美麗鄉(xiāng)村精品旅游線路之一。

“旅游業(yè)的發(fā)展進一步帶動民族手工業(yè)的興盛，民族手工業(yè)也提升了旅游的文化內涵。當前，民族手工藝品已成為尼木縣旅游與文化深度融合的重要載體。”尼木縣委常委、宣傳部部長張文明介紹，尼木縣各類民族手工業(yè)從業(yè)人員已達1615人，各類民族手工業(yè)企業(yè)（合作社）達74家，總產值突破6000萬元，年可輻射帶動2500余名群眾人均增收2萬元。下一步，他們將通過走現代化產業(yè)之路和加大線上經營力度，提高市場競爭力，力爭總產值突破1億元，輻射帶動群眾人均年增收3萬元。

“‘尼木三絕’已從文化產品向文化品牌發(fā)展邁進，‘文香故里’也已成為縣域公用文化品牌，為鄉(xiāng)村振興注入了‘活水’。”張文明說，“我們將繼續(xù)加強對尼木縣‘三絕七技’非遺產品的深入研發(fā)、創(chuàng)新和升級，推動優(yōu)秀傳統特色文化資源有效轉化為產業(yè)優(yōu)勢，促進文旅融合發(fā)展，讓傳統民族手工業(yè)綻放新光彩，讓群眾過上更加幸福美好的生活。”

（轉載自《經濟日報》2022年11月23日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