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魯藏布深處有鄉(xiāng)愁

    被稱為“中國最美山峰”的南迦巴瓦峰與峽谷、草壩、平原組合成令人震撼的雅魯藏布壯美風(fēng)光 顧村言 圖

瑪尼堆上的牦牛頭骨是村落的圣物

峽谷人家院落間的格?；?/span>

    “江水向下流淌，

    終于流到工布地方。

    報春的杜鵑呵，

    不用滿腹愁腸！”

    這是六世達(dá)賴倉央嘉措的情詩之一，詩中的工布即倉央嘉措思念的情人所在地，一個被稱作“西藏江南”、“香巴拉腹地”的人間秘境——那里有被稱為“中國最美山峰之首”的南迦巴瓦峰，更有雄壯深遠(yuǎn)、激流咆哮，被稱作“世界第一大峽谷”的雅魯藏布大峽谷。十多年前的中科院科考隊徒步穿越雅魯藏布大峽谷考察曾轟動一時，在前不久的2009（首屆）雅魯藏布徒步考察活動中，早報記者參與了轉(zhuǎn)加拉線路的徒步行——這同樣是一條民俗與人文線路：沿途不僅分布了40多處與轉(zhuǎn)加拉有關(guān)的人文宗教遺址，更有雅魯藏布第一大拐彎的壯觀、直白大草壩的牧歌與峽谷深處的鄉(xiāng)愁。顧村言

    “看到南迦巴瓦峰是有福的”

    自從藏傳佛教的創(chuàng)始人蓮花生大師在“加拉”埋下許多經(jīng)典，工布地區(qū)的雅魯藏布一帶便一直延續(xù)著“轉(zhuǎn)加拉”的風(fēng)俗，千百年這里形成了一條嚴(yán)謹(jǐn)?shù)某ブ罚\氣好的話，可以全維度看到中國最美山峰——南迦巴瓦峰，而其終點則在雅魯藏布大峽谷最后的村莊——加拉村。

    徒步的起點是米林縣的派鎮(zhèn)，這里過去被稱作轉(zhuǎn)運站，是進(jìn)入墨脫與雅魯藏布大峽谷物資的最重要中轉(zhuǎn)站。一行人（包括十多名背夫）從派鎮(zhèn)出發(fā)，先坐車，經(jīng)過一路顛簸后到達(dá)雅魯藏布江邊，一條擺渡船已在不遠(yuǎn)處等著了——江面籠著一層透明的霧靄，江水清幽澄碧，讓人心里莫名就安靜下來。

    擺渡過江，即是與派鎮(zhèn)隔江相望的吞白村。吞白有寺廟名“古茹”(意為上師，通指蓮花生)，寺中的核心部分即是蓮花生大師的修行洞。寺中僅一小喇嘛，對于我們，一直微笑而立，神情磊落。

    吞白村不大，約十多戶，臨江而居，極幽靜，人家院子里曬有核桃、野杏等山果，樹下不時可見三五成群黑黑的藏香豬，這里的豬都是散養(yǎng)，見人來，則四散躥開，而牦牛則嚼草如故。讓人入迷的風(fēng)景并不僅是桃源般的村落，吞白臨江處還有一觀景臺，是觀賞南迦巴瓦峰的極佳位置——登上觀景臺，運氣好得出奇，平時深藏于云間的南迦巴瓦雪峰和他那“九兄弟”霎時齊齊映入眼簾，陡峭的山脊閃著銀燦燦的光，如尖刃般直刺藍(lán)天，在藏語中，南迦巴瓦意即為“直刺藍(lán)天的戰(zhàn)矛”，果然形象之極，連綿的雪峰與峽谷、草壩、平原組合成令人震撼的壯美風(fēng)光，皮膚黝黑的向?qū)О布ㄋ啻纬鋈胙鹏敳夭即髰{谷）說：“能看到南迦巴瓦峰的真面目就是個有福之人！”事實上，在隨后的徒步中，這一海拔7782米的“中國最美山峰”一直時隱時現(xiàn)地指引著我們穿行于曲折蒼莽的峽谷深處。

    越往深處，南迦巴瓦的姿態(tài)也不斷變幻，原本在山左的云霧也在飄逸擴(kuò)散，右側(cè)斜斜的巨大雪坡也逐漸清晰——而這在派鎮(zhèn)根本是無法體會的。

    崎嶇的山路與背夫之歌

    真正的徒步是從達(dá)林村開始的，達(dá)林村是簡易公路的終點。

    在達(dá)林一戶藏民的客廳里，主人為我們準(zhǔn)備了熱騰騰的酥油茶、面餅、風(fēng)干的藏香豬、烤過的牦牛肉、干野桃，別的尚可接受，唯以刀削一片藏香豬肉入口，感覺竟是生的，且有股難以接受的異味，唯有吐掉。安吉拉卻兀自嚼得極香，再看其他隊友，似也安之若素，遂卷起一個面餅，裹以榨菜、豆豉，大口吞下。

    飯后上路，先是一處大草壩，秋天的草壩以一種柔和的金黃作底色，如油畫一般，散落的一些黑點、白點、綠點，那是藏香豬、牛羊與樹叢，遠(yuǎn)山依然作青翠顏色，神奇的南迦巴瓦兄弟峰什么時候已被一團(tuán)氤氳的云彩給遮住了。安吉拉一路行來一路講解，大到沿途的雪峰神山、民風(fēng)民俗，小到腳下的野草雜樹、山巖之上的野蜂窩、小洞穴，他都不厭其煩地指給我們，講解來歷、傳說。

    隨后，密不見天的青岡林、松林、竹林與急流交替出現(xiàn)，路變得愈加崎嶇，一直伴行左右的雅魯藏布江的怒吼聲時遠(yuǎn)時近，安吉拉也沉默下來，靜心走路，兩三個小時下來，休息時，一位胖胖的隊友已累得躺倒在地幾乎不想動彈。

    然而這些山路對背夫們顯然太平常了，一位名叫多吉的年輕背夫身著背心，一路行來，一邊聽著索朗扎西的歌，一邊亮出那條粗獷而多情的嗓子，“長長的頭發(fā)，黑黑的眼睛，不知在什么地方見過你，山上的格?；ㄩ_得好美麗，我要親手摘一朵送給你……”悠揚的弦子聲，伴著多吉的歌聲在遠(yuǎn)山峽谷間回繞，心也隨之飛騰不已。

    一路懸泉急湍、映帶左右，不時可見被砍倒的巨樹橫倒在路上，樹已腐爛，布滿青苔，需用力翻爬方能通過。

    一處轟鳴的深澗上有懸木橋，即以藤條與繩索拉拽，上鋪木條而成，極滑，每次只能過一人，然而過了此處，雅魯藏布江立刻從掩藏于密林深處亮出她清亮的容顏。

    無論是在江濱，還是密林深處，抑或湍急的山流間，多吉悠揚的歌聲一直如影相隨，甚至到了赤白村，他依然在哼唱不已——這真是一個快樂的背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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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首屆）雅魯藏布大峽谷徒步大會由西藏林芝地區(qū)與西藏旅游股份公司等單位主辦，共分三隊進(jìn)行。最終，轉(zhuǎn)加拉國航隊獲最佳綠色人文團(tuán)隊獎，墨脫隊獲得最佳挑戰(zhàn)團(tuán)隊獎，那拉錯喜馬拉雅隊獲得最佳協(xié)作團(tuán)隊獎。

    一村一戶赤白村的傳奇

    赤白村——這個深藏在雅魯藏布大峽谷深處的村子頗有些傳奇。名為村子，其實只有次仁多吉一戶人家，或者也可以說是兩戶人家，因為另一戶是次仁多吉的兒子。

    次仁多吉家門前一片不大的青稞地，長勢不錯，門旁一株巨大的核桃樹，一地的濃蔭。敲開門時，次仁多吉和他的妻子希娃都迎了出來，端出剛采的山核桃和曬干的乳酪請我們嘗新，讓人驚奇的是院子里居然有一輛不小的拖拉機(jī)，進(jìn)入赤白的山路大多是崎嶇難行的山道，這樣一臺龐然大物何以順利到達(dá)這里呢？次仁多吉看我們疑惑的神情，笑了，他說他們在壩子上開了幾十畝地，耕地是必須拖拉機(jī)的，這輛拖拉機(jī)進(jìn)村花了連續(xù)幾個月的時間——他是請人把拖拉機(jī)全部拆成零件，然后一件一件地背進(jìn)峽谷來，再重新組裝。背運途中少掉的一些螺絲就讓次仁多吉老人頗費周折。

    次仁多吉建造的房子則是就地取材——石頭與木材是大峽谷里最豐富的資源，而那些精美的藏式彩繪則是他從日喀則請來的畫匠完成的。

    在門前的溪水里洗把臉，一行人陸續(xù)有了些精神，次仁多吉的女兒央措忙里忙外地安排住房，女人住樓上，而男人則住在樓下東廂房里，央措戴著眼鏡，看起來很精干的樣子，她今年剛從江蘇泰州畜牧學(xué)校的藏族班畢業(yè)，順利考上了林芝地區(qū)的公務(wù)員，“還不知道到哪個機(jī)關(guān)呢，在等通知?！眴査龝粫f泰州話，她靦腆笑著，“不大會，但能聽懂的?！?/span>

    黃昏時，央措的弟弟，也是次仁多吉最小的兒子扎西回來了——原來他就是吞白古茹寺的小喇嘛，才二十歲，他說家里人通知他要來不少客人，所以就專程趕回來了，扎西說話時和他姐姐一樣，有些靦腆。

    飯后和扎西閑聊，問他怎么想到出家，他說是因為他喜歡他的師父——一位轉(zhuǎn)加拉途中住在他們家的喇嘛（來自青海的一家寺院），扎西說，學(xué)佛讓他很快樂，他感覺要學(xué)的東西很多很多，說青海那些寺院里，有些喇嘛閉關(guān)修煉，三年都不出洞口。我問扎西，若要讓他閉關(guān)三年，能忍受嗎？扎西想都沒想：“當(dāng)然！”

    說這些話時，扎西的兩個侄子一直圍繞在他的身邊，他摟著一個孩子，眼看遠(yuǎn)方，遠(yuǎn)山的余暉照著他的額頭，驀然竟讓人感覺到一種圣潔的光輝。

    加拉村的醉意與純美

    這一天的目標(biāo)是加拉村，離開赤白沿江而行，大家?guī)缀醵荚趷烆^徒步，經(jīng)過一片雪山環(huán)繞的草壩，便進(jìn)入赤畢攻——藏語意為“一萬頭牛也能吃飽”，這是一片巨大的青岡林，樹形古樸，遮天蔽日，地上則鋪著厚厚的落葉，此處曾有野獸出沒，后一隊友果然在一株青岡樹下發(fā)現(xiàn)一個巨大的土坑——那是野豬刨下的。

    青岡林之后，風(fēng)景愈加奇秀，而路也越來越險。

    中午在一處高岡上簡單吃過干糧，安吉拉鼓勵我們說，下午的路會十分好走的——然而，事實證明這只是一個美麗的謊言，因為整個下午幾乎都在荊棘叢中穿行，盡管另一位向?qū)Ъ哟胧殖植氐杜G斬棘，但一些隊員手上、臂上、臉上依然被叢叢的野刺刺著，無奈之下，只有用沖鋒衣把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后來知道，安吉拉本來說的也不錯，因為此處轉(zhuǎn)經(jīng)的路原是一條坦途，但在我們徒步前幾天卻被泥石流沖垮了，無奈之下，向?qū)е坏眠x了一條動物踩出來的羊腸小道前行。

    下午4點前后，歷盡千辛萬苦的我們終于到達(dá)加拉村的對岸，江邊一溜平沙，遙望對岸，巨大的雪山之下，依稀可見綠樹間歪歪斜斜的紅瓦屋頂與幾縷裊裊升起的炊煙，讓人忽起一種鄉(xiāng)愁之思。

    黃昏時分，等來渡船后，過江，終于踏上加拉村的土地。

    這是一個美麗的村落，沿途開滿了煨?；?，淺黃淺黃的顏色，愈近村子，豬牛愈多，空氣里彌漫著峽谷植物特有的清香與牛糞豬糞雜糅的味道。

    房東次仁旺姆家院子里的蘋果樹綴著滿樹的蘋果，甫進(jìn)屋，次仁旺姆便端出滿滿一籃青蘋果，蘋果不大，未經(jīng)嫁接，甜中有酸，然而自有一種風(fēng)味與野趣。

    晚飯前，一直憨厚笑著的次仁旺姆忽然要挨個敬酒，她將一個貼著三塊酥油的大瓷碗裝滿青稞酒，什么話也不說（她不會說漢語），只是端到你的面前，高高舉起，若你試圖推辭，她只是搖搖頭，兀自將酒碗舉得更高——無論會喝或不會喝的，面對這樣樸實的敬酒法，似乎根本沒有托辭可以推托，結(jié)果，每一位隊員都接過碗來，按當(dāng)?shù)仫L(fēng)俗，以中指和拇指伸進(jìn)杯子，輕蘸，彈三下后，或一飲而盡，或作皺眉狀、作排險萬難狀分次飲下……

    那一晚，次仁旺姆一家似乎也喝多了，半夜時分，躺在客廳里醉意朦朧的我們忽然被一陣悠揚的歌聲喚醒了——細(xì)細(xì)聽去，原來是女主人一家和她的鄰居們在院子外踏歌而舞，一片歡聲笑語，笑聲舞聲直至次日凌晨1點左右方告結(jié)束……

    次日清晨向次仁旺姆一家告別時，母女四人有些害羞地笑著，真讓人疑心昨晚那些奔放的歌舞是不是我們在加拉村的一個夢而已。

    離開村子，回頭看時，村口什么人家的格?；ㄩ_得凄迷而動人，彎道上的風(fēng)馬旗迎風(fēng)招展——雪山之下的加拉村似乎有著說不盡的鄉(xiāng)愁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