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往家中運貨的門巴馱隊。
凌晨時仰望派鎮(zhèn)的夜空可見星月,到了出發(fā)時,雅魯藏布江上是一波一波的透明霧靄,等坐在大卡車的后廂顛簸至海拔3600的松林口,已是朝陽斜照,紅葉遍嶺,天涼好個秋了。
第1天 松林口——多雄拉——拉格 18公里
向?qū)ж暩抡f,多雄拉是工布和門巴的分界線,翻過這個埡口,我們就進入了門巴的范圍。
多雄拉南坡的山坳里,路像一根迎風飛舞的細絲帶,絲帶旁水花四濺的是生生不息的大瀑布?;野椎穆房瓷先テ教篃o比,而事實上,它們都是由比海碗還大的石頭鋪就而成,難走不說,還容易扭腳。這路其實比上山路更惱火。
雖然現(xiàn)在可以坐卡車一直到松林口,但是翻越多雄拉還是幾乎打倒一大片人,一位隊員說,他在爬升的過程中,差點就忍不住扭頭往回走了——這時反悔還來得及,一旦過了多雄拉,就只需勇往直前,不能再走回頭路,因為反穿多雄拉的上山路能把你折騰死。
我們站在多雄拉的山頂上,那一刻激動無比:與一個多次在傳聞中見識的民族相遇、與各種神秘的傳說相接觸的機會就在眼前。
而其實,在此之前,在我們攀爬多雄拉的過程中,我們的隊伍已經(jīng)遭遇了一大群正返回墨脫的門巴人,他們牽的騾馬馱滿貨物,有一位小青年還趕著一頭剛剛從派鎮(zhèn)買到的小牛犢,因為山路陡峭難行,小牛犢并不適應(yīng)這樣的長途跋涉,經(jīng)常賴在某個石縫里不出來,小青年的阿佳只好不屈不撓地一路攆它。
其實公路已經(jīng)從波密一直通到了墨脫的背崩鄉(xiāng)。我問他們?yōu)楹尾蛔囘\貨,向?qū)ж暩抡f,車費有多貴,怎么坐得起?
對于散落在山里的門巴人來說,生活物資還是得通過人和騾馬來運輸,而從派鎮(zhèn)過去的這條路仍是最近最便捷的。此次應(yīng)是他們今年的最后一次出山,這時已經(jīng)是10月中旬,離大雪封山的日子很近了。
即使已翻越過了多雄拉,我們離真正的門巴區(qū)域也還尚有一天多的路程,按徒步計劃,第一天的終點在拉格,那里并沒有村莊,只是曾有一個往墨脫轉(zhuǎn)運物資的轉(zhuǎn)運倉庫——物資從派鎮(zhèn)背過來,到這里時正好是一天的路程,因此先儲備在這里,再一點點往汗密和更深處運輸。
拉格只有三家像是憑空出現(xiàn)的簡陋的木屋客棧,騾和馬被系在木屋客棧的院子里,所謂的院落,只是在一片流水潺潺中用零散的石頭墊起的勉強可供人掂腳走過的小徑。多雄拉對這座依山連綿下來的山谷的影響是巨大的:山上流下的雪水在這里一任泛濫著,尚沒有形成完整的河流,我們所住的客棧的廁所里甚至有一個天然的沖水系統(tǒng):那是從旁邊山上流下來的一條小渠,廁所正好建在流水之上。
老板是四川綿陽人,娶了一位門巴阿佳,他們在這里開店已有10年,每年4月來,11月就回到背崩的家里去。綿陽人在這里做了10年生意,還是操一口地道的四川話,而他的門巴阿佳,則學了一口純正的北京腔普通話。老板娘在客?!按筇谩崩飦韥砘鼗?,高跟鞋將木地板踩得嘎嘎作響,眾多的客人們無所事事,就圍在灶前看她炒菜。菜都是她丈夫從派鎮(zhèn)背過來的,黃瓜白菜西紅柿,還有新鮮的雞,一只150元。
而圍觀的人越多,老板娘炒菜的姿勢也愈發(fā)風情萬種了。
門巴小孩金珍旺姆。
第2天 拉格——汗密 30公里
因為昨天一隊人走得稀稀拉拉,隊長和向?qū)б蠼裉煲欢ㄒ凶⒁饬s路,他們說,今天的這一段路濕滑難走,摸黑走路會更危險。
于是從天才透出微曦的光時,我們就集體開始陷入失明,幾乎視而不見地穿行在各種藤蔓搭建的森林拱門中,不管不顧踏濺起腳下的泥水,途中還不時得爬過直徑超過一米的橫在路上的粗壯樹干。視野里只有像刷了油漆一樣的綠,地上覆滿綠苔,一種奇怪的典型的熱帶雨林植物大芭蕉舒展開葉子,越來越密集,有的甚至掛滿果實。
這還僅僅是徒步的第二天,因為對路途的艱難估計有誤,也是我們運氣實在太好,已經(jīng)長久沒有下雨,路面沒有想象中那樣多的泥水,即使一路不停涉水,但并沒有受泥濘之苦。有的隊員甚至連備用的鞋子也用不上——而據(jù)那些走過墨脫的人介紹,第二天的路程濕滑難走,鞋子弄濕是必然的,所以很多隊員都另備了一雙軍膠鞋。
我們于這天下午3點前全體到達了第二站汗密。當我和《新京報》記者范燁推開柴門,看到一幢二層樓的木屋闖入眼簾時,竟一時愕然——我們原以為,不說走到天黑,我們至少也會在傍晚時分才能到達這天的宿營點。
四??蜅5曛髟瘟耆朔Q“曾眼鏡”,文質(zhì)彬彬一英俊青年,卻已經(jīng)在這里做了8年客棧生意。因為住不下,我們壯觀的背夫隊伍只好到一家門巴人家去住。后來我挎著相機在只有寥寥四五戶人家的汗密村轉(zhuǎn)悠時,一位背夫特意出來關(guān)照我,不要往林子里去,那里有螞蝗。然后,他帶我去參觀了他們的住處,簡陋的木屋內(nèi),靠墻支起的一長溜木板占據(jù)了大部分空間,人挨著人填滿他們所說的“鋪位”,而鋪位上一無所有,簡陋得讓人難以置信,我一時像是欠下了一個天大的人情——為我們一同來卻享受著兩種不同的待遇。
背夫們投宿的門巴人家今天只有女主人,她男人到派鎮(zhèn)買貨去了,她的兩個孩子我在剛進汗密村時就已見過,當時姐姐金珍旺姆挽著裝了姐妹倆的晚餐——兩包康師傅方便面的袋子,在四??蜅G暗哪莻€全國最小的軍營里玩耍,而軍營里那個官階最高的軍官——排長,正好聲好氣地從部隊的大棚蔬菜地里摘黃瓜給她倆吃。
我坐在金珍旺姆家的爐火前,火爐上方正烘烤著聞名遐邇的門巴辣椒,空氣中的辣味在廚房里一漾一漾的,浸透了每一個人的嗅覺。門巴阿佳在做雞蛋湯,天也暗下來,隔壁屋的背夫們開始大聲開起玩笑。我挪挪腳,將正在不屈不撓亂拱的兩只小貓移開,彎腰系好已經(jīng)被它們解開的鞋帶說,我走了。
我們幾乎陷入集體失明,對周圍視而不見,記憶里除了狂奔再無其他。這天傍晚,我在汗密四??蜅5哪景鍓ι蠈懴逻@行字:我為你翻山越嶺,卻無心看風景。
多雄拉山上的龍膽花。
第3天 汗密——老虎嘴——背崩 38公里
第三天照例是從天還漆黑的凌晨開始,四周尚是黑黢黢一片,寒冷的空氣中彌漫著螞蝗帶來的恐懼。我和范燁并排在院子里,一邊原地踏步一邊刷牙,刷得誠惶誠恐。
歌里是這樣唱著香格里拉的:那里四季如春,那里鳥語花香。
他們并沒有唱錯,在一直被宣傳為“蓮花密境”的墨脫,因為低海拔,又處于印度洋暖氣流的通道上,四季如春和鳥語花香在這里是一種常態(tài),但伴隨著這些的,還有令人生畏的旱螞蝗。
第三天照例是從天還漆黑的凌晨開始,四周尚是漆黑一片,寒冷的空氣中彌漫著螞蝗帶來的恐懼。昨天夜里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的雨,螞蝗死灰復(fù)燃,范燁借著昏暗的燈光舀洗臉水時,發(fā)現(xiàn)手背上有一個黑黑長長的軀體正在歡樂地舒展它的尾巴。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實的旱螞蝗。有隊員站在院子里抽煙,回屋時發(fā)現(xiàn)腳上鮮血淋淋——實在是危機四伏的世界。我和范燁只好并排在院子里,一邊原地踏步一邊刷牙,刷得誠惶誠恐。
因為懼怕螞蝗,路程仍是從狂奔開始,一路貼著奔流不息的多雄河走,趕路趕得心力憔悴。塌方區(qū),老虎嘴,只有一米寬的懸崖路段,對于一個十分懼怕軟體動物的人來說,這些都遠沒有螞蝗那樣讓人恐懼。每到一個臨時休息點,大家都要相互檢視一番,大部分人身上都能找到正在蠕動著的螞蝗。
這是最渴的一天,我和范燁還沒走出三分之一的路程,就喝光了壺里的水,經(jīng)過幾處山泉時,背夫們都在那里捧水喝,我們也都過去為水壺加水。一扭頭,山泉旁的一片草葉上,三只螞蝗正迎風起舞,讓人毛骨悚然。
然而喝還是不喝?
口渴難耐,喝!
背崩鄉(xiāng)就在多雄河與雅魯藏布江的交匯口,等看到多雄河的一汪清碧匯入混沌的雅魯藏布江中,視線往上移,能看到翠綠的山坡上這座古樸的門巴村落,木板房掩在大叢的芭蕉葉下,像一個個袖珍的火柴盒;視線往西移,是橫跨雅魯藏布江的解放大橋,老橋已于2000年毀于易貢湖的決堤,新橋建于當年11月。向?qū)ж暩抡f,為建這座橋,派鎮(zhèn)犧牲了三個背夫。
從解放大橋橋頭登記處往西,拐進一條隱秘的中間有小溪流過的狹窄山道,上升、上升。
后來,在徒步大會結(jié)束時的慶功宴上,其他線路的隊員嘲笑我們說,20分鐘的爬坡也叫坡么?可是他們不知道,對于當天已經(jīng)狂奔了38公里的我們來說,眼見目的地就在眼前,這段近60度的崎嶇爬坡正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掏出包里唯一的一個蘋果,和范燁不管不顧地坐在半坡上,一人啃一邊,啃了好幾口才順過氣來。
那是我此生吃過的最美味的蘋果。
九世紀時,寧瑪派始祖蓮花生大師受藏王赤松德贊之請遍訪西藏尋找仙山圣地來到這里,即被眼前的神奇景色所吸引,干脆在此修行弘法,并給墨脫取名“白馬崗”。后來著名的藏經(jīng)《甘珠爾》按照蓮花生大師的意思,稱墨脫為“佛之凈土白馬崗,隱秘圣地最殊勝”。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香格里拉的另一種解釋。
汗密客棧。
第4天 背崩——亞讓——墨脫 30公里
背夫們在前面鼓勵我們,說縣城到了縣城到了,可是拐過了一個坡,前面永遠是另一個更大的坡在等著,并不見墨脫縣城的蹤跡。我信誓旦旦地跟自己說,我再也不要走這條路,再也不要來這里!
可是現(xiàn)在,當我寫下這段話時,我又開始想念墨脫了。
墨脫至背崩已通車,對于已經(jīng)走了三天崎嶇山路的我們來說,一腳踏上能走車的大馬路,就猶如踏上了幸福的康莊大道。但是康莊大道也是要人走的,經(jīng)過三天的體力消耗,前兩天一直在前面沖鋒陷陣的幾位隊員也仿佛一夜之間泄了氣,在路上不緊不慢地“挪動”著。
因為不緊不慢,也就有了足夠的時間看兩邊風景,一路瀑布無數(shù),野生毛栗在地上密密實實鋪了一層,空氣里還有青檸檬和青桔子的香味。這里產(chǎn)一種比葫蘆還大的檸檬,皮厚心小,味道更像柚子,門巴人說是從印度引進的品種。
背夫們一路不停地指點給我們看雅魯藏布江的對岸山上,山上的叢林中掩藏著門巴人的房子,以及他們東一塊西一塊的田地,像是突兀地給墨綠的毯子上貼上了一兩塊黃色膏藥。
在去往德興鄉(xiāng)的那個岔路口,一群前去縣城上學的門巴小孩指著遠處山上一座亮閃閃的屋頂說,那是他們學校的屋頂,那里就是墨脫縣城。其中有一個小孩在路邊指指點點,告訴我們哪里曾掉下過一輛車,哪里曾出過車禍死過人,這些我們聽起來毛骨悚然的事情,在他們的語調(diào)里展示出來時卻十分平淡。
我和范燁半死不活地爬著進入墨脫縣城前的那一道又一道走不盡的上坡彎路,一個用額頭負重背著大米的男孩刻意追上我們,猶豫片刻后他終于鼓起勇氣開始搭話。
“你們?yōu)槭裁床徽夷摰谋撤??”他問?/p>
“我們從派鎮(zhèn)過來,所以在派鎮(zhèn)找的背夫?!?/p>
“那你們?nèi)ゲ苓€要背夫嗎?我也是背夫”,他有些不甘地說。
這個叫白瑪烈珠的16歲男孩我在7月時曾在派鎮(zhèn)見過,當時他替徒步墨脫至派鎮(zhèn)的游客當過背夫,想在返回時再做一筆生意。當時他的理由十分動人,他說,他哥哥在內(nèi)地上大學,放暑假了想回家但沒有路費,他再背一趟,錢就攢夠了,他哥哥也可以回家過暑假了。
他說他很喜歡唱歌,將來要考音樂學院。
最喜歡哪個歌手?
根呷!
我也很喜歡根呷,這一點上我們是一樣的。“你能唱一首他的歌給我們聽么?”
他迎風就唱起來,歌詞大意是,多雄拉呀多兇險,翻過了多雄拉呀是英雄……
在他的歌聲中,我們越來越接近那幾只插在彎道上的風馬旗,迎風招展的風馬旗的縫隙里,雪白的墨脫縣城帶著說不盡的鄉(xiāng)愁氣息,周圍翠綠的山戀合圍著她們白的蕊,形成一朵絕世獨立的花。
蓮花!
門巴房屋現(xiàn)在也脫離不開一些現(xiàn)代建材,但材料都需從派鎮(zhèn)往里背。
時間:幾乎所有要徒步墨脫的人,都會把時間定在每年的5——10月,但5——8月的雨水相當多,路泥濘難走,螞蝗也多,反而是“十一”前后才是最佳徒步時間。
裝備:防寒的衣服只有在過多雄拉山口時才用得上,但不能不帶,2007年就有過在多雄拉山口凍死人的先例。另外需要為過多雄拉準備一雙厚底高幫的徒步鞋,網(wǎng)上有攻略說,全程穿軍膠也可以走墨脫,但因這一天全是石頭坷垃路,軍膠底太薄,且容易扭腳。
另外,如果沖鋒衣防水不夠,準備一件雨衣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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