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在別處】天上草原

我穿著鞋子天知道

我鞋子無底地知道

駿馬不騎

一匹牽一匹

馬兒不騎著跑著

怎知它奔跑如何

女友不玩著丟著

怎知他柔情如何

                    ——藏北民歌

每年的6月下旬，藏北草原的春天才姍姍來遲。到了8月，即使是草情最薄的草場，也會降下比酥油還珍貴的雨滴，有了雨水的滋潤，草原由黃變綠——藏北草原最美麗的夏季來到了。

為了參加一年一度的羌塘恰青賽馬節(jié)，40歲的丹巴早在一個星期前，就把自己的三匹馬牽到了離他家夏季牧場50多公里遠的那曲賽馬場附近的草地上，并且在小河邊扎下了帳篷。

“放下牧羊的鞭子，勒緊駿馬的韁繩，離開比酥油還珍貴的草原。不是故意把羊鞭留在帳篷里，等我載上戴著紅珊瑚的姑娘，騎上駿馬回去，我再拾起鞭子，和她一起去牧羊?！?/p>

和丹巴一起來到這片草地上的牧民共有10幾個，他們結(jié)上伴，牽著馬，一路喝著青稞酒，唱著千百年來就一直傳誦的草原牧歌，在月亮西沉的早上才到達目的地。

5公里外的那曲賽馬場附近的草地上，到處都扎著帳篷，歌聲和歡笑聲并沒有留住丹巴的腳步。

“天快黑了，還要把央窮、央青、次果三匹馬牽到河里去泡澡?！钡ぐ蛯θ垴R的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他最喜歡的那匹6歲的馬央窮剛剛在草地上跑了幾圈，為了防止感冒，央窮的背上已經(jīng)被主人蓋上了棉被。

丹巴的三匹馬現(xiàn)在還只有一個騎手，那就是他8歲的兒子才旦歐珠。作為一名40歲的騎手，丹巴發(fā)福的體形讓他不忍心再騎在愛馬的背上在賽場上飛奔了。

“找不到小騎手，我寧愿另外兩匹馬不參賽?！钡ぐ驼f這話的時候其實內(nèi)心是非常矛盾的，“是馬就要在賽場上證明自己，是馬就要有騎手來駕馭”。但如今擺在丹巴面前的現(xiàn)實是，如果他和弟弟參賽，兩匹馬就要忍受在重壓下的奔跑，這是丹巴最難以接受的，但如果為了馬的承重力而放棄比賽，那駿馬的自身價值又體現(xiàn)在哪里呢？”這一矛盾一直糾纏著丹巴好長時間，以至于在他把愛馬牽到河里泡了3個小時后，自己還在酒醉中自言自語了好久。

“烏云來了羊兒散了，大雨來了馬兒跑了。馬兒不騎著跑著，怎知它奔跑如何？……”

和丹巴不一樣的是，34歲的牧人邊巴桑珠對賽馬節(jié)就完全停留在一種功利的態(tài)度上，這位來自當雄的牧民家里不但有20多匹馬，還有兩輛摩托車和一輛瑞星面包車。

下午，邊巴桑珠的帳篷外不時傳來他的大叫聲，他正在指導自己9歲的兒子阿旺桑丹如何騎馬。

“能拿到名次就能獲得豐厚的現(xiàn)金獎勵。”邊巴桑珠給兒子的鼓勵也是來自物質(zhì)的獎勵，一旦他覺得兒子的騎術(shù)對自己的路子了，就拿出一罐可口可樂叫兒子喝下去。

9歲的阿旺桑丹面對馬還有一種畏懼感，這位剛念小學一年級的小男孩對馬并沒有多少感情，只有在父親的威嚴下小男孩才又怯怯地去牽馬韁繩。

阿旺桑丹騎上馬后，立刻引來了一些游客的注意，但只要有人舉起相機拍照，都會馬上遭到邊巴桑珠和他弟弟的制止，“要拍照可以，但要給錢?！边叞蜕Ｖ榈膽B(tài)度非常堅決，在他看來任何事情都應該是和經(jīng)濟掛鉤的，不給錢在他面前是行不通的。況且他帶兒子來參加賽馬節(jié)就是奔著獎金來的。

邊巴桑珠對馬的態(tài)度幾乎沒有任何的感情色彩在里面，這位現(xiàn)實主義者雖然有一些經(jīng)濟意識，但卻沒有多少經(jīng)濟頭腦，他甚至把一匹帶來參賽的馬臨時換了一塊假的梅花牌手表。

有人問他，用一匹馬換一塊手表值嗎？

邊巴桑珠的回答卻是：“我家有的是馬?！?/p>

“你喜歡馬嗎？”

“我喜歡摩托和汽車。因為摩托車不吃草還跑得快?！?/p>

同樣的問題有人問一位叫頓珠玉吉的60歲老騎手的時候，他的回答卻令人感動。

“我喜歡馬，因為馬是活的，馬有感情。”

頓珠玉吉對賽馬節(jié)的看重來自于獲得榮譽的快樂。

考慮到他年齡大了，不適合參加激烈的賽馬比賽，組委會拒接了頓珠玉吉的報名請求，這讓頓珠玉吉非常惱火。在他去跟組委會磨蹭了好半天都沒得到批準后，頓珠玉吉一邊把他的愛馬“金玉黃馬”牽到草地上換蹄鐵，一邊對著天空罵罵咧咧地數(shù)落著組織者的不公平：“我年輕時候還得過冠軍呢，不要我比賽，你們在賽場上就看不到真正的騎手了?！?/p>

黃昏的時候，老人把馬牽到河里洗澡，嘩嘩的流水也洗滌著老人的寂寞。半個鐘頭后，老人牽著他心愛的“金玉黃馬”，在藏北草原絢爛的火燒云中孤獨地走回他的帳篷。

寂寥的蒼穹下，“金玉黃馬”的嘶鳴傳得很遠，久久地回蕩在天上草原……